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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fēng)掠過膠河時,莫言先生筆下的高粱地便醒了。那些赤霞般的穗子,是土地寫給天空的信箋,字字滾燙,句句殷紅。

我常在薄霧初散的清晨走進(jìn)酒窖,指尖觸到陶壇上凝結(jié)的露水,恍惚間便聽見《紅高粱》里九兒的笑聲。她紅衣灼灼,踩著月光穿過青紗帳,裙裾掃過高粱葉子的沙沙聲,和著酒坊里蒸汽升騰的氤氳,竟成了高密人血脈里的歌謠。我們回龍吟酒業(yè)把莫言先生在這片高粱地的心跳,都釀進(jìn)了那壇“鳳粱紅”——那是高粱的血,土地的淚,是祖祖輩輩不肯低頭的魂。

高密的土是帶咸的。春旱時裂開縱橫的溝壑,像老人皴裂的手掌??善沁@雙手,托起了一浪浪紅高粱。它們生得倔,根扎得深,穗子紅得烈,像極了跪在祖墳前敬酒的漢子,脊梁彎得下,膝蓋卻硬得很。那年我辭了南京城的梧桐雨,背著浸透書香的行李回鄉(xiāng),老父親蹲在田埂上抽煙:“南大的墨水,澆得活高粱嗎?”我沒說話,只抓了把土攥在掌心——粗糲的土腥里,分明滲著酒曲發(fā)酵的甜。

釀酒那夜,我總想起莫言先生寫羅漢大爺被剝皮時,高粱地突然掀起滔天血浪。如今太平年月里,我們的戰(zhàn)場在甑鍋升騰的云霧中。老輩人用木锨揚糟,講究的是腕力里藏著二十四節(jié)氣;我們偏要在曲料里添一味野菊,蒸汽管上加一支溫度計。老匠人搖頭:“祖宗的法子動不得?!笨伤麄兺?,當(dāng)年祖宗也是踩著荒原,把野高粱馴成了燎原的火。

酒坊梁上懸著諾獎授獎詞摘錄:“魔幻與現(xiàn)實交織的土地”。我常覺得,莫言先生寫的哪是魔幻?他不過是把高粱酒潑在稿紙上,讓那些被歲月風(fēng)干的往事,重新醉成了活色生香的傳說。就像我們的“鳳粱紅”,新酒入喉似刀,陳釀回味如綢,都是高密人用命熬出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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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季,夕陽把高粱地染成紫金色。農(nóng)民將穗子碼成垛,遠(yuǎn)看像大地結(jié)出的紅瑪瑙。朦朧中,莫言先生回鄉(xiāng),我贈他三壇鳳粱紅,他拍開泥封深嗅,忽然笑道:“這是九兒當(dāng)年埋的十八里紅吧?”我們都醉了。醉眼朦朧里,見萬千紅穗在暮色中搖晃,恍若十八里紅高粱化作的鳳凰,正引頸長鳴。

酒缸深處,新釀在黑暗中默默修行。

壇壁上沁出的酒珠,像極了高粱出嫁時戴的淚。

而膠河依舊東流,帶著酒香,帶著血色,帶著永不褪色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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