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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2 月,日籍華語作家吉井忍的新書《格外的活法》出版,她用七年的時間,走訪了 12 位 “ 不那么主流的普通人 ” 。這十二人的選擇頗為有趣,他們中間有二手書店店主、兼職垃圾清運公司職員的搞笑藝人、給黑道做文身的人 ……這些人既沒有進入典型的資本主義勞動體系,又不是那種典型意義上離經(jīng)叛道的人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走向了自己眼前的營生和信念,接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但仍然非常認真地面對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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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大家對吉井忍的認知可能來自于她此前所著的另一本書《東京八平米》。吉井忍曾經(jīng)在東京租了一間只有八平米的房間,不能洗澡、不能做飯,但省下來的錢可以花在精神生活上 。 「居所」的邊界被模糊,整個東京都被當作自己的客廳 —— 她將「自己的生活哲學」在八平米中細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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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通勤的時候連著看完了《東京八平米》和《格外的活法》,合上書只想感嘆:真好啊。如果不是為了采訪,這或許就是我唯一的評語,隨后帶著一種無形的慰藉繼續(xù)生活。

然而,一旦站到媒體人的位置上準備采訪,我開始不自覺地替這本書搭建結構、歸納關鍵詞、提出主張,試圖為這本書找到“公共意義”。

在和吉井忍通話之前,我以為我們會有很多共識。但真的聊起來,對話卻有不少卡頓與錯位。我的語言被輕輕推回,而她像一個坐得穩(wěn)穩(wěn)的石頭,守住一種實在。

事情就是這樣,不多、不少,不需要賦予不屬于它的光。吉井忍沒有給出明確或定制的答案,也不為他人代言。《格外的活法》并非意圖呼吁讀者突破常規(guī)的人生,而她筆下的那些人不是榜樣,不是反叛者,不是社會批判的樣本,只是一些活著、還在試著活得更好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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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溫層太悶,我寧愿被沖撞

BIE在《東京八平米》中,您住在一個八平米的房間,面積只夠起居和上廁所,于是,您將家當作臥室,把東京當成家的客廳。而在《格外的活法》中,您則走入12位生活在社會主流視野之外的他人的生活。

您在《東京八平米》里展現(xiàn)的活法,和《格外的活法》里受訪者的活法,有沒有相互映照的關系?

吉井忍:從時間上說,我在過著《東京八平米》那樣生活的時候,就去采訪《格外的活法》當中的人。但《東京八平米》是自己非常私人的經(jīng)歷和生活,而《格外的活法》是以采訪者或者說撰稿人的身份去聯(lián)系和采訪其他人,所以我的心態(tài)和文字當中是幾乎沒有自己的。我只有一個任務:我要把對方的狀態(tài)盡可能地寫出來。因此,對我來說它們是完全是不一樣的兩本書。

但是我之所以選擇這十二位受訪者,可能就跟我的經(jīng)歷、我的人生觀有關系了,所以兩本書不能說完全沒有關聯(lián)。我過著東京八平米那樣的生活,所以我可能關注到那些人,或者說我需要偶遇像那樣子的活法的人。

是的,就我的閱讀感受而言,您在這兩本書里邊盛放的生活哲學是連貫的,提醒著我要和世界溝通,而不是局限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邊,過一種沒有別人的生活。

吉井忍:是的,現(xiàn)在我們不出門、不跟別人接觸也能輕松獲得信息,活下去是完全可以的。但因為跟其他東西沒有具體的關系,我們很容易進入一個非常漂浮的狀態(tài),這樣的話也很容易焦慮。

這次我在北方做了一些宣傳活動,幾乎每一場活動里讀者問答環(huán)節(jié),都會有人舉手說:“我們現(xiàn)在處于非常焦慮的狀態(tài),這怎么辦?或者說,你有沒有類似的焦慮?”我一直不太理解為什么每場活動都有這樣子的人,但是后來想一想這個事還是理所當然的、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也和后面的經(jīng)濟狀況有點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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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井忍在天津桑丘書店的分享活動:“不在主流賽道上,并不意味著無路可走”

我身邊的朋友跟我說,常常因為自己的生活沒有參照而感到焦慮。

吉井忍:也許我寫《格外的活法》也是尋找自身參照的一個過程。為什么我沒有選擇那些在大媒體上頻繁出現(xiàn)、聲音很大的受訪者?我不會去找他們,可能我覺得,反而跟那些人之間沒有太強的關聯(lián)感。狀態(tài)跟我相似的人,主動也好,被動也好,好像是站在這個社會邊緣但還能活出自己的人。那些人才是我想靠近、想學習,或者能作為參照的人。

所以,我選擇采訪對象時,沒有明確的標準,我寫的時候是靠直覺:這個人挺有意思,我想去采訪。但是后來想一想,可能是因為當時我的狀態(tài)就是需要那些人,我就是想跟他們聊天。

有點像照鏡子?

吉井忍:照鏡子只能看自己吧。如果以這樣的心態(tài)來接觸別人的話,好像是同病相憐那種感覺,變得越來越像。我不希望這樣子。

甚至可以說,我需要對方來侵犯、破壞或者否定我所謂的一個邊界。

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要向內去挖掘自己的內心,做一些冥想、自我療愈、尋找內心平靜的事情。我好像前幾年也會這么覺得:人的內心很豐富,可以關起門來自己找答案。您書里呈現(xiàn)的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姿態(tài),不是要逃到內心里邊去,而是要走出去撞擊世界,和人產生關系,在關系里邊看清自己是誰。

吉井忍:是的。我想,還有什么其他方式,還有什么其他方式能和這個世界建立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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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去哪都一樣,何不原地動起來

這些受訪者的生活狀態(tài)也讓我很有感觸。主流奮斗敘事逐漸失效的背景下,曾經(jīng)有一種田園牧歌的敘事在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很流行。大概是上班族辭掉工作,離開城市,去旅行、去種地。

但是您選擇的這些采訪對象,并不是要切掉和城市以及社會的聯(lián)系,倒像是要在社會里,找到那么一個不太尋常的、但自己能夠全然投入的生態(tài)位。這是一種特意的選擇嗎?這和您自身的經(jīng)歷有沒有關系呢?

吉井忍:并沒有特意的選擇,但是肯定是跟自己的經(jīng)歷有關系。更年輕的時候我會去一些很遠的地方。我在成都留學的時候,大概一半的時間都不在成都,拼命去各地旅行,包括新疆的阿勒泰,也有一段時間在東南亞旅行,去泰國、越南、老撾、柬埔寨那些地方走過一遍。

那時候我有種尋找新的自我的感覺,但是我最后的結論是:我到哪兒都是我自己,逃不掉的,這是一種近乎慘烈的感覺。90年代的時候坐火車到烏魯木齊,再從烏魯木齊坐 72 個小時的大巴才能到阿勒泰。那是個太遠的地方,但是我到那里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這時候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你真的是去哪都一樣。

后來在法國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特意選擇在農場干活,因為我還是有點憧憬就在農場比較悠閑的、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的生活狀態(tài)。我非常享受,但是那時候我也還是我自己。所以我不是特別相信看到一個非常美麗的風景,自己的人生觀一下就變了那種說法。我希望有這樣的經(jīng)驗,但是活到現(xiàn)在都沒有過,那還要去特意去那么遠的地方嗎?我本來就是在東京長大的人,從中國回到日本之后也就自然而然選擇了這么比較熟悉的一個城市。

我逐漸相信自己并不需要穿越山和大海,在身邊也有非常有意思的人,每個人多少有比較格外的地方。那能不能把它寫出一篇好看的文章?這取決于寫作者的能力。如果寫的文章不好看,就是我沒能挖出來對方最有意思的地方。

我們常說「出格」,或許世界上有許多人特別想出格卻被拉回。您的受訪者并非刻意叛逆的人,他們似乎是在順著生活走中抵達了格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另類。

您怎么看待「主動出格」與「被動漂流」這兩種狀態(tài)?

吉井忍:這個好像不太能明確地分成兩個狀態(tài),我們生活當中每個選擇多多少少有主動和被動的一面。你選擇了某一個職業(yè),可能是你想做這個,也有可能是時代、社會狀態(tài),或者說經(jīng)濟狀況給你的選擇就這么幾個。

從那些選擇當中,你要選擇出你覺得更中意的某一條路而已,對吧?可如果是 20 年前做選擇,你中意的那條路肯定是跟 20 年后不一樣的。所以我覺得,時代或者社會的因素多多少少都有吧。從這個角度來看,所有的選擇都有主動和被動的兩面性。那么,這個里面主動的成分多還是少?只是比重的問題而已吧。

另外,還有一些偶然性,這是蠻有意思的一個因素。比如說這個紋身師三代目當時為什么選擇這個職業(yè)?他小時候在錢湯看見一個男人身上有非常華麗的紋身,他覺得很好看,受到了一種沖擊,而后來他也遇見了他的師傅。

不管靠著偶然,還是其他人給的機會,一旦抓住了,就抓住不放。不一定大家都要這么干,可他的方式就是這樣子的。雖然他的方式不是很適合時代,尤其不一定被年輕一代認可,但我覺得仍然能從里面學到一些東西。他在自己的時代當中抓住了某一樣東西,并堅持了下來。或許,我們也可以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里去抓住某一個機會,去面對偶然性和自己的關系?我覺得這個蠻值得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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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井忍拍攝的文身師三代目雕佑西和他的工作坊

蓋樓、搞笑藝人兼職垃圾清運、運營獨立書店書中受訪者做的事,好像都是看起來很耗力的工作,卻最終成為了持續(xù)滋養(yǎng)生命、催生力氣的東西,讓他們長出感知世界的觸角,找到在世界的位置。那種熱情到底從哪來?是起點的激情,或是在做中才慢慢生出來的?

吉井忍:所做的事情或者付出的精力最終成為一種反哺自己活下去的力量,這個狀態(tài)我們不是都有嗎?但可能程度不一樣。

碰到了那個合適的點位,或許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熱情出來,但它不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一種意義。有點像夏目漱石在《我的個人主義》那本書當中說的:你沒找到這個點,必須得繼續(xù)找。你到最后沒找到也行,但是你得不停地去找出它。

但不去找這種激發(fā)熱情的點,也是個人的選擇。我有個藝術家朋友,她后來選擇了體制內的工作,覺得另外一件事情更重要,這也是挺好的。沒有說一定要活出什么「特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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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是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其實瀧澤秀一那篇我特別喜歡,他有著搞笑藝人和垃圾清運公司職員的雙重身份。如果在喜劇的舞臺上沒有表演好,他會跟自己說:沒關系,我明天還要去收垃圾呢。而在收垃圾的時候,他又會想到自己喜劇藝人的這一重身份,把不愉快變成漫才的材料。他在雙重的身份之間打通了不同的格子。

您是如何想到「格外」這個詞的呢?

吉井忍:格子這個說法我不是特別習慣,起書名的時候我所想的格外是「格外好」的意思。我的受訪者們已經(jīng)接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但仍然非常認真地面對普通的生活。這種態(tài)度反而讓他們在別人的眼里變得不那么普通。

日語里面還有一個「規(guī)格外」這個說法,它通常被用來形容蔬菜水果。比如一個農家生產了一箱蘋果,他們得把蘋果賣給供應商。而供應商就會對蔬果的形狀和色澤有一個規(guī)格的判斷。不符這個規(guī)格的東西,就叫「規(guī)格外」。但這些蔬果本身味道還不錯,它們本身的價值是好的,只是長得不一樣而已。

怎么讀也都行,“格外”可以有很多解讀方式,只是我一開始的想法是這樣子。

我覺得瀧澤秀一的活法比較值得參考,不那么固執(zhí)。他想做搞笑藝人,但還接受另外一件看起來不那么體面的事情來支撐自己的生活,并且慢慢將兩者發(fā)展成一種相互滋養(yǎng)的關系。 我覺得這是一個蠻巧妙的狀態(tài),但這里面有也有他那種比較堅韌的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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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澤秀一工作照(株式會社太田 Production 提供)

現(xiàn)在一個人說找不到工作,這意思通常是找不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其實工作的還挺多的,在日本也是。你隨時都可以找到工作,只是你找到的工作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或是你認為你能做的工作,其實我覺得也可以去試一試。

這樣說來,這也是跳出自己格子的一種方式吧。一直把自己放在某個格子里面,這就是焦慮的來源,其實外面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這種兩份工作相互滋養(yǎng)的關系讓我想到這幾年討論蠻多的「交叉學科」。要當建筑師不能只干建筑,這是書中另一位采訪對象岡啟輔說的話。他從蓋樓跨到舞踏,最終形成一種即興構建的哲學。

吉井忍:我身邊有幾個廚師朋友們,他們畢業(yè)后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時間,只能做處理食材或洗碗的工作,甚至要在大廳當服務生。

這看上去和他們專業(yè)沒關系,但其實怎么樣分析客流?怎么樣觀察客人?用餐速度怎么樣?今年跟食材的供應商關系如何?這些思考其實和他們的工作很有關系的。

建筑這種概念性比較強的工作就更是如此。比如說岡啟輔學習了舞蹈,而且他蠻會聽音樂的。你去到他所蓋的那個建筑真的能感受到不一樣,尤其是內部,非?;睿性谀撤N生物肚子里面的感覺。我想,那種生命感一定和他學跳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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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井忍拍攝的岡啟輔?!白罱邮芰瞬簧俨稍L,但還是不習慣被拍攝?!彼f。

好像是更深刻地知道了自己在做的事是什么,這讓他的專業(yè)變得更活絡了。

吉井忍:可以這么說吧。

//作者:三文

//編輯:caic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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