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子啊，你爸那個手術(shù)到底差多少錢？”我媽在電話那頭低聲問，嗓子沙啞，透著一股壓著的焦急。
“十五萬。”我站在醫(yī)院走廊，手里攥著厚厚一疊病歷，心口像堵了塊石頭。
我是周行，三十歲，在縣城一家藥品公司上班，做銷售的，說白了就是跑市場的，每天跟診所醫(yī)院打交道。這兩年行情差，剛結(jié)婚買房就負債累累，偏偏老爹又在廠里暈倒了，一查，腦溢血，得動手術(shù)。
住院、手術(shù)、ICU，一波波花錢的節(jié)奏把我們家?guī)缀跆涂?。我媽平時在鎮(zhèn)上賣早點攢了點小錢，那些親戚朋友，有借一千借兩千的，實在湊不到十五萬的窟窿。
“要不……找你大姨試試？”我媽聲音發(fā)虛，“她手頭寬，咱以前也幫過她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大姨叫周素芬，是我媽的親姐姐。年輕時候吃了不少苦，一直沒結(jié)婚，后來在市里的紡織廠干到退休，又早早買了幾套房，現(xiàn)在光靠收租，日子就過得滋潤。她一個人住，平時說話爽利，脾氣也大，但我從小跟她親，她常說我是“她半個崽”。
“我給她打電話吧?！蔽疫o手機，深吸一口氣。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喂？小行子？”
“姨……”我嗓子一下就啞了，“我爸，他……需要做手術(shù)，急用錢，差十五萬，您那邊……”
“你等等啊?！彼驍辔?，像是在廚房忙，鍋鏟敲鍋邊的聲音清晰可聞，“你別哭，我明早就給你轉(zhuǎn)，甭說十五萬，一百五十萬我也給你湊出來?！?/p>
我頓時眼眶一熱：“姨，我寫借條，按利息也……”
“你放你娘的屁?！彼αR一句，“你是我親外甥，我還跟你算利息？你要是覺得欠我，就等你爸好了，給我包頓餃子就行?！?/p>
第二天一早，她真把錢轉(zhuǎn)來了。
我一邊簽字辦手續(xù)，一邊心里咬著牙發(fā)誓，這筆錢，一定還，一分不少。
爸的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人也恢復(fù)得快，我咬咬牙接了三個大單子，熬夜出方案，跑了不下五十家藥店，提成到手四萬多。再加上媳婦那邊支援一點，我湊了十五萬，準(zhǔn)備一并還給大姨。
“姨，明天我去市里找你，順便給你帶點咱家炸酥肉?！蔽掖螂娫捊o她。
“你來干嘛？”
“還錢啊，不能總讓您擔(dān)心。”
她咂了口嘴：“得了，我燉了豬蹄，正好你來吃?！?/p>
我?guī)е?、雞蛋、酥肉，到了她家，剛進門她就一邊嘮叨一邊接我：“瞧你累的，黑眼圈都出來了，坐會兒，我飯快好了。”
吃完飯我拿出手機，把準(zhǔn)備好的15萬轉(zhuǎn)賬頁面點開。
她看了一眼，淡淡說：“你真要轉(zhuǎn)我？”
“那必須的啊?！蔽倚Γ拔业拿悄鹊?，這錢我得還?！?/p>
她靠在沙發(fā)上，瞇著眼笑起來，“那錢我不要了?！?/p>
我一怔：“姨？”
“錢我不要了，人你得負責(zé)?！?/p>
我腦子“嗡”的一下：“您啥意思？”
她指了指自己：“我一個老太婆，沒孩子沒老伴，將來病了、癱了、死了，你得管我?！?/p>
她說得平靜，但語氣里卻帶著幾分認真，“我不缺吃穿，不指望你每月給我錢，我就是想，等我老得走不動了，別一個人躺在屋里沒人理。”
我一下子鼻子酸了。
“大姨，你說啥呢……你是我親姨，我不管你誰管你？”
她笑笑，“你小時候上小學(xué)，凍著腳，穿著破棉鞋，我給你做的新鞋你還記得不？你爸媽都顧不上，我一年給你買三次衣裳。我那會兒月薪不到三百?！?/p>
我低著頭，心里像打翻了調(diào)料罐子，酸甜苦辣一股腦地涌上來。
“你也有你小家，要工作、要帶娃，我不想拖累你，我就想聽你一句話?！?/p>
我看著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眼圈發(fā)紅：“姨，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親媽，我供著你?！?/p>
她一拍大腿：“這才像我外甥！”
從那天起，大姨徹底成了我家的“常駐嘉賓”。
我兒子出生時，她從市里跑過來照顧了整整兩個月。老婆說：“你姨比我親媽還上心?！?/p>
我笑了笑，“她就是半個親媽。”
她教孩子走路，做輔食，夜里起床給小寶擦汗，一點都不馬虎。
我媽有時候打趣：“你姨這是把自己當(dāng)奶奶了。”
大姨端著嬰兒的小馬桶出來，一邊倒一邊回話：“我這是給自己養(yǎng)個孫子呢，老了有個念想。”
我看著她背影，心里暖得不像話。
后來她說要立個“贈與協(xié)議”，把她那套學(xué)區(qū)房寫我的名字，我嚇了一跳。
“大姨，您那房子留著自己住，我不要。”
她瞪我一眼：“我是讓你兒子上學(xué)方便！你不收，我留給誰？房子不值錢，值錢的是這口心?！?/p>
我默默收下了那份協(xié)議，心里卻暗暗下了決定——以后她就是我這輩子最該守的人。
時間就這么悄悄地走著。
前年她查出有點心臟小毛病，我?guī)ナ腥嗣襻t(yī)院做檢查、開藥。她在走廊里跟別的老太太說：“這是我兒子，不是親生的，比親生的還親。”
我裝作沒聽見，但心里卻像被一只暖手握住，溫溫的。
有時候想想，人生最幸運的，不是賺了多少錢，而是遇到一個無條件幫你、不圖回報，還真心把你當(dāng)“自己人”的親人。
大姨借我的十五萬，我一分沒少還給她，只不過還的不是錢，是一個承諾、一份責(zé)任，還有，整整一個家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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