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阿爾及利亞外交部緊急召見法國駐阿爾及利亞大使羅馬泰特(Stéphane Romatet),提出“強烈抗議”,并要求12名法國大使館工作人員在48小時內(nèi)離境。

針鋒相對的報復
據(jù)消息人士稱,被驅(qū)逐的12名法國大使館工作人員幾乎都與法國內(nèi)政部有工作關系,其中包括士官內(nèi)部安全專員及其團隊5名成員,以及負責使館安全事務的工作人員,甚至使館警衛(wèi)。
此舉系阿爾及利亞針對4月11日一名阿爾及利亞駐法國領事官員遭法國警方逮捕的報復。這名阿爾及利亞外交官和另外兩名阿爾及利亞男性被法國國家反恐檢察官辦公室(PNAT)指控“與恐怖主義活動有關”,可能以非法逮捕、非法監(jiān)禁等罪名遭到法國方面起訴。此前,去年12月,一名法國經(jīng)濟部工作人員被以類似罪名起訴。
去年5月初,網(wǎng)名Amir DZ、在TikTok上擁有百萬粉絲的41歲阿爾及利亞籍網(wǎng)紅阿米爾.布霍爾(Amir Boukhors)宣稱,自己于4月29日晚“在法國國土上遭到阿爾及利亞秘密機構(gòu)綁架”,隨后“驚險逃脫”,由于一貫親阿爾及利亞地緣政治死敵摩洛哥、對阿爾及利亞持強烈批評立場的內(nèi)政部長瑞泰羅(Bruno Retailleau)責成本就是內(nèi)政部下屬機構(gòu)的PNAT一力推進,“布霍爾案”最終演繹到逮捕阿爾及利亞駐法國外交官的非常級別,并終于釀成外交危機。
此前法國外長巴羅曾警告阿爾及利亞不要采取報復措施,稱“任何驅(qū)逐法國外交官的行為都將立即遭到反制”,巴黎警察局長努涅斯乃至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則試圖以“司法獨立”、“程序正當”為此次逮捕阿爾及利亞外交官的行為辯護,但無濟于事。阿爾及利亞外交部在抗議聲明中表示,法國內(nèi)政部“陳詞濫調(diào),牽強附會,僅憑諸如當事人手機中存有布霍爾家庭住址之類線索,就營構(gòu)出不可接受的法律陰謀”,警告“這一新的不可接受和無法形容的事態(tài)發(fā)展將對阿爾及利亞與法國的關系造成極大損害?!?/p>
一曝十寒的背后
1830年,法國借口所謂“扇子事件”(1827年4月29日因不滿法國領事德瓦爾Pierre Deval挑釁,阿爾及利亞君主用羽扇敲擊了他一下)發(fā)動戰(zhàn)爭,阿爾及利亞在阿卜杜卡迪爾(Abd al-Qādir al-Jazā'irī)等人帶領下進行了頑強抵抗,法國直到1903年才完全占領了阿爾及利亞。
1954年阿爾及利亞人掀起反抗法國殖民的獨立戰(zhàn)爭,長達8年的殘酷戰(zhàn)爭令雙方損失慘重,法蘭西第四共和國被這場戰(zhàn)爭拖垮,建立第五共和國的戴高樂將軍(Charles de Gaulle)于1962年與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FLN)達成協(xié)議,法軍和數(shù)百萬親法阿爾及利亞人(俗稱“黑腳”Pieds noirs)撤回法國,阿爾及利亞贏得獨立。
由于這段血腥而漫長的歷史恩怨,法國和阿爾及利亞間的關系始終陰晴不定,一曝十寒,零星的示好動作總是很快被更多“傷感情”的行為“對沖”得暖意蕩然無存。
2024年7月,曾任阿爾及爾市議員的法國/阿爾及利亞“意見作家”桑薩爾 (Boualem Sansal)被阿爾及利亞以“與恐怖組織有關”的罪名逮捕,阿爾及利亞方面旋即對一些流亡海外的阿爾及利亞“恐怖嫌犯”發(fā)出海外海關執(zhí)行令(OQTF)并對其中一些人發(fā)出國際通緝令,法國對此反應強烈,公開要求阿爾及利亞撤回OQTF,并對桑薩爾事件提出交涉,遭到阿方斷然反駁;2024年9月阿爾及利亞大選,法國對選舉過程及結(jié)果公開表示質(zhì)疑,雙方關系進一步交惡;10月,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公開宣布,支持摩洛哥對西撒哈拉的主權(quán)要求(阿爾及利亞和大多數(shù)非洲聯(lián)盟成員國承認西撒哈拉是一個獨立國家),直接觸及阿爾及利亞外交底線,雙方關系陷入最低谷。
今年初以來,馬克龍一直小心翼翼試圖修復雙邊關系:1月13日,法國對外安全總局(DGSE)總監(jiān)勒納(Nicolas Lerner)訪問阿爾及利亞,雙邊情報合作得到有限恢復;4月6日,法國外長巴羅訪問阿爾及爾,并與阿爾及利亞總統(tǒng)特本(Abdelmadjid Tebboune)和外長阿塔夫(Ahmed Attaf)會晤,兩國總統(tǒng)隨即進行通話,通話后馬克龍曾宣稱,兩國關系已進入“新階段”——事實證明,這實在有點想多了。
關鍵人物布霍爾2016年流亡法國,2022年2月被阿爾及利亞以“與國際性原教旨恐怖組織Rachad有關”為由提出9項國際通緝令,但被法國法院拒絕,2023年獲得法國政治庇護。
阿爾及利亞官方對此人評價極低,稱之為“敲詐勒索慣犯”、“國家叛徒”(因為他身為阿爾及利亞人卻在西撒哈拉問題上支持摩洛哥立場)、“恐怖組織代言人”,在海內(nèi)外阿爾及利亞人中評價則十分兩極分化。值得一提的是,許多資深流亡阿爾及利亞批評人士也并不喜歡他和他的“同類”,如資深旅法批評人士本薩德(Ali Bensaad)就譏諷他們?yōu)椤版I盤反對派”,認為這些網(wǎng)紅“靠聳人聽聞的‘獨家曝料’、‘熱點消息’吸引流量,不惜捏造或夸大事實,客觀上混淆了世人對真正應該關注問題的關注點,并敗壞了批評者的聲譽”。
許多分析家指出,馬克龍此前推動與阿爾及利亞改善關系,系出于對此前“過頭動作”的修補:他在西撒哈拉問題上的改弦更張很大程度上系受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Donald Trump)2020年12月以滿足摩洛哥要求換取后者與以色列關系正?;绊?,這一動作在加沙局勢惡化和特朗普在歐洲暨法國形象“黑化”后已變得越來越尷尬,不僅如此,作為北非大國,阿爾及利亞在非盟框架和多個次區(qū)域合作機制中有遠超過摩洛哥的影響力,經(jīng)濟實力也因石油資源豐富而不容小覷,但因長期與法國“疙疙瘩瘩”,法國曾幾何時的第一大貿(mào)易伙伴地位已落到第三(遠低于中國,且近年來又被意大利超過),這些都是馬克龍所難以接受的。
阿爾及利亞除和摩洛哥的宿怨,近年來和撒哈拉以南的馬里等國關系緊張,且經(jīng)濟上也遭遇瓶頸,希望通過修補與包括法國在內(nèi)歐盟間關系,實現(xiàn)政治、經(jīng)濟多元化,改善自身處境。
雙邊關系此前的一度“小陽春”,正是在上述背景下的心照不宣。
然而“小陽春”的基礎是十分脆弱的。
在法國,極右翼和部分阿爾及利亞流亡者結(jié)成同盟,希望借炒作阿爾及利亞問題煽動排外民粹,進而在2027年大選中獲益,執(zhí)政黨內(nèi)部也有人想借此撈取政治“實空”,在黨內(nèi)占據(jù)有利地位;在阿爾及利亞,根深蒂固對法國的不信任,加上摩洛哥-西撒哈拉問題攸關該國最敏感政治紅線,只要法方在這處傷口上撒上最小的一把鹽,都會立即引發(fā)最嚴重的后果(要知道因法國承認摩洛哥的西撒哈拉主權(quán)要求而在2024年10月撤回的阿爾及利亞駐法國大使至今都未返任)。
敏感人物的特定行為也會火上澆油:許多觀察家敏銳地注意到,此番阿爾及利亞集火針對法國內(nèi)政部,卻對本是正宗“特務機構(gòu)”的法國安全總局“高抬貴手”,各種原委,無非瑞泰羅是一貫對阿爾及利亞強硬、此刻也正在摩洛哥訪問的鷹派,而安全總局總監(jiān)勒納卻是法國政府中為數(shù)不多主張恢復法阿情報合作的高層。
前車之鑒
2008年11月,法國政府曾根據(jù)盧旺達流亡者的一面之辭,通過德國逮捕并引渡了正在該國開會的盧旺達禮賓司司長卡布耶夫人(Rose Kabuye),這一單邊違反國際外交公約的行為最終導致盧旺達改變官方語言(法語變英語)、斷交(雙邊外交關系中斷3年,直到2018年才恢復正常雙邊關系)。
作為前殖民大國國,法國和非洲國家間本就存在深深宿怨,在殖民時代早已遠去的今天仍抱持僵化過時的“宗主國”身段,試圖對非洲國家頤指氣使,卻奢望后者買賬,無異于緣木求魚。如今距“盧旺達事件”又過去近20年,如今的法國不僅不復“非洲憲兵”的威風,經(jīng)濟、投資各領域也因力不從心,在非洲持續(xù)做著“減法”,如此土壤里仍執(zhí)著于播種單邊主義的“瓜”,恐只會結(jié)下較當年更大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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