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啊,這時候來我家喝茶,不怕惹麻煩?”1958年盛夏的北京,粟裕給肖勁光遞茶的手懸在半空,眉頭微蹙。窗外蟬鳴震耳欲聾,襯得屋內(nèi)空氣愈發(fā)凝重。肖勁光接過茶碗一飲而盡,瓷碗重重磕在榆木桌上: “我肖勁光要怕這個,當年在閩西早該當逃兵了!”
這個場景被粟裕夫人楚青記了半輩子。當粟裕因 “個人主義”問題在軍委擴大會議上被批判時,原本門庭若市的東四胡同四合院驟然冷清。連炊事員送菜都只敢把竹筐擱在門房,倒是四野出身的肖勁光每周必來,軍裝筆挺地穿過胡同,皮鞋叩地的脆響驚得街坊探頭張望。

1958年5月軍委擴大會議原本討論整風與裁軍,卻在彭德懷主持下轉(zhuǎn)向批判粟裕的 “三次越權(quán)”。在福州軍區(qū)部署馬祖列島作戰(zhàn)時,這位總參謀長未等中央批復(fù)便召開軍事會議;與蘇聯(lián)總參謀長的談話超出授權(quán)范圍;最要命的是繞過國防部直接向志愿軍下達撤軍令。這些在戰(zhàn)爭年代司空見慣的臨機決斷,此刻全成了 “破壞軍隊紀律”的鐵證。
黃克誠的批評最是尖銳。這位新任總長指著作戰(zhàn)地圖質(zhì)問: “粟總長眼里還有沒有軍委?”但私底下交接工作時,他又握著粟裕的手說: “你的軍事造詣,全軍找不出第二個?!边@種矛盾在特殊年代并不稀奇,正如肖勁光所言: “戰(zhàn)場上能救命的果決,和平時期就成了要命的把柄?!?/p>
有意思的是,批判會上四野將領(lǐng)的態(tài)度耐人尋味。黃永勝低頭翻文件,劉亞樓全程盯著天花板,出身四野的空軍政委吳法憲倒是發(fā)言積極。反倒是三野舊部仗義得多,葉飛拍著桌子說 “淮海戰(zhàn)役誰指揮的”,王必成更撂下狠話: “說粟總長不會打仗?先問問杜聿明的俘虜營!”
肖勁光的力挺卻另有一番淵源。1931年紅11軍的戰(zhàn)壕里,時任政委的肖勁光給負傷的粟裕包扎,紗布不夠就用綁腿代替。二十七年過去,海軍司令的辦公室掛著兩人在閩西的合影,玻璃相框擦得锃亮。7月某日毛澤東召見肖勁光,漫不經(jīng)心問起對粟裕看法,海軍司令答得干脆: “他要是不忠,井岡山的杜鵑都得開白花?!睋?jù)說主席聞言笑罵: “你個肖勁光,護犢子護到海軍來了!”

不得不說,危難時刻見真情的遠不止肖勁光。粟裕被免職后,葉劍英邀他出任軍事科學(xué)院副院長: “這里清凈,正好整理戰(zhàn)例?!标愘s更是在批判會上拍案而起: “說粟裕瞎指揮?讓他指揮個連試試!”最令人唏噓的是鐵道部長滕代遠,這位秋收起義的元老特意從北京追到杭州,在西湖邊拉著粟裕的手說: “當年打黃洋界,你帶一個連阻擊兩個團,現(xiàn)在這點坎算個球!”
楚青記得清楚,那段日子家里最常收到的禮物是鐵觀音——肖勁光知道老戰(zhàn)友失眠,特意托福建戰(zhàn)友捎來安神茶。有次兩位將軍下棋至深夜,楚青聽見肖勁光壓低嗓子說: “老粟,咱們得學(xué)學(xué)徐庶進曹營。”粟裕執(zhí)黑子的手頓了頓,棋子 “啪”地落在 “將”位上: “我本就是個軍人?!?/p>
歷史總在微妙處轉(zhuǎn)折。1959年廬山會議風云突變,當初批判粟裕最力的彭德懷、黃克誠等人竟也成了被批判對象。肖勁光悄悄給粟裕遞話: “這時候千萬管住嘴?!惫粵]多久,就有人來探口風: “粟副院長對彭黃問題怎么看?”粟裕盯著作戰(zhàn)沙盤頭也不抬: “我只會研究怎么打仗?!?/p>
1984年2月5日的告別儀式上,肖勁光摸著水晶棺喃喃: “三十年前我說你該休息,沒成想是以這種方式。”他親筆寫的悼文被刪得七零八落,但其中有句話到底保留了下來: “歷史會給每個戰(zhàn)士發(fā)勛章,有的戴在胸前,有的刻在人心?!碑?994年中央軍委為粟裕正式平反時,肖勁光墓前的松柏已亭亭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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