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2年的夏天,陽光把鎮(zhèn)頭的青石板曬得發(fā)燙。
那年7月12日上午,我攥著皺巴巴的手帕,在“悅來茶館”門口來回踱步。
手帕上還沾著早上幫娘喂豬時蹭的糠屑,我又用力擦了擦手背,這才硬著頭皮跨進茶館的門檻。
茶館里飄著茉莉花茶的清香,八仙桌旁已經(jīng)坐了不少喝茶聊天的人。
媒人張嬸眼尖,老遠就朝我招手:“建軍!這兒呢!”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水紅色連衣裙的姑娘,燙著時髦的卷發(fā),正用手帕輕輕扇風。
“這是李梅,在供銷社當會計?!钡任易呓?,張嬸便笑著給我們作介紹,“這是建軍,在村里種地,人可勤快了!”
“李、李姑娘好。”我局促地坐下,因為緊張,差點把茶杯碰倒。
李梅輕輕皺了下眉,往旁邊挪了挪椅子。

“趙建軍是吧,你今年多大?”她的聲音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汽水,涼颼颼的。
“二十四了?!蔽已柿丝谕倌?,喉嚨里像卡著塊干饅頭。
茶杯里的茶葉打著轉(zhuǎn),映出我通紅的臉。
“哦......”她拖長了音調(diào),涂著紅指甲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身高呢?”
我的后背瞬間貼上了涼颼颼的竹椅背。
“一米六九?!蔽叶⒅约旱牟夹?,鞋頭還沾著今早犁地時的泥點。
李梅“啪”地放下茶杯,茶水濺到了她的珍珠項鏈上。
“張嬸,您不是說他有一米七一嗎?”她掏出小鏡子補了補口紅,鏡子里映出我局促不安的模樣。
張嬸急忙賠笑:“哎喲,穿鞋不就一米七一了嘛!建軍這孩子實在,連鞋跟的高度都不算進去。”
說著還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差點把我拍進椅子里。
李梅冷哼一聲:“明明只有一米六九,卻給別人說一米七一,真是滿嘴跑火車!我一會兒還要去柜臺盤點,就不耽誤時間了。張嬸,您也別白費心思了。”
說罷,她抓起挎包,踩著高跟鞋就“噠噠”地走出了茶館,留下一臉愕然地我們。
張嬸尷尬地搓著手:“建軍啊,這,嬸子也沒想到她這么——”
“沒事,張嬸。”我強擠出個笑臉,把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在嘴里散開,“我知道自己條件不好,不怪人家?!?/p>
“那——那你別灰心,嬸兒下次給你介紹個更好的?!?/p>
“嗯,這事兒讓您費心了?!弊叱霾桊^,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街邊的收音機里正放著《小芳》,“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歌聲混著蟬鳴,聽起來格外刺耳。
我踢著路上的石子往鎮(zhèn)口走,心里盤算著回去怎么跟娘交代。
娘為了我相親,特意把攢了半年的布票換了件新襯衫給我,現(xiàn)在可好,又白費了。
02
“建軍?趙建軍!”
還沒走得多遠,一道熟悉的女聲忽然從我身后傳來。
我回頭一看,一輛二八圈自行車已經(jīng)停在了我旁邊。
車上跳下個扎馬尾辮的姑娘,正沖我笑。
“王,王芳?”我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了她。

這是我初中同學王芳,就住在王家溝,離我們村不過四五里地。
雖然我們家隔得并不算遙遠,但從初中畢業(yè)后,我們就沒怎么見過了。
沒想到那天,會鬼使神差地在街上遇見。
“建軍,還真是你啊!”王芳微笑著,推著車跟我并排走,“這么多年沒見,你咋一點沒變呢?”
我苦笑著搖搖頭:“變啥啊,還是這么矮?!?/p>
王芳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笑了:“誰說你矮了?我看正好,站我跟前都不用低頭。”
她說著還故意挺直了腰板,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比初中時高了不少,但也就到我耳朵那兒。
“你這是干啥去?。俊彼龁?。
“剛相完親,準備回家?!蔽覑灺暬卮?。
王芳眼睛一亮:“喲,相親??!咋樣,成了沒?”
“成啥啊,”我自嘲地笑笑,“人家嫌我一米七都沒,話都沒說幾句就走了?!?/p>
“啥?”王芳突然提高了嗓門,“就因為這個?那姑娘眼睛長頭頂上了吧!”
我被她的反應(yīng)逗笑了:“人家條件好,看不上我很正常?!?/p>
王芳撇撇嘴,推著車跟我慢慢往前走。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路過一家雜貨鋪時,她突然停下來:“等我一下。”
不一會兒,她拿著兩瓶汽水出來,遞給我一瓶:“給,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了?!?/p>
我接過汽水,心里一暖。
多少年沒人這么關(guān)心我的感受了。
“你現(xiàn)在干啥呢?”她問。
“就在家種地,農(nóng)閑時幫人修修農(nóng)機?!蔽覕Q開瓶蓋,“你呢?”
“我在鎮(zhèn)上的紡織廠上班?!彼攘艘豢谄?,“每天騎車來回,累是累了點,但比種地強?!?/p>
我們聊著各自的近況,不知不覺走到了鎮(zhèn)口的岔路。
她往東,我往西,該分道揚鑣了。
“那,我走了?!蔽矣行┎簧岬卣f。
王芳突然叫住我:“哎,建軍!”
“咋了?”
她咬了咬下唇,眼睛亮晶晶的:“我還沒男朋友呢!要不,咱倆試試唄!”
我差點被汽水嗆到:“啥?”
“我說,咱倆處對象試試!”她聲音大了些,臉微微發(fā)紅,“你看啊,咱倆知根知底的,你又老實能干——”
我呆住了,手里的汽水瓶差點掉地上。這轉(zhuǎn)折也太突然了,剛才還被嫌棄,現(xiàn)在居然有姑娘主動說要跟我處對象?
“你,你別開玩笑了?!蔽医Y(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誰跟你開玩笑了!”王芳瞪大眼睛,“我是認真的!你要是不樂意就直說?!?/p>
“不是不樂意——“我撓撓頭,“就是,你圖啥???我這么矮,家里又窮......”
王芳突然笑了:“建軍,你還記得初中時你幫我補習數(shù)學不?那時候我笨得要命,全班就你不嫌我,天天放學留下來教我?!?/p>
我隱約記得有這么回事,但沒想到她還記著。
“還有一次,我爹生病,家里沒錢買藥,是你偷偷把你攢的零花錢塞給我......”她的聲音低了下來,“那時候我就想,趙建軍這人,值得托付一輩子?!?/p>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么多年過去,她居然還記得這些小事。
“所以,要不要試試?”她又問了一遍,這次聲音輕柔了許多。
我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突然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溫暖。
“好?!蔽衣犚娮约赫f。
王芳一下子笑開了花:“那說定了!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窟@么快?”我慌了,“我家可破了,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怕啥,”她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我又不是看上你家的房子?!罢f完,她跨上自行車,“明天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陽里,我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太不真實了,我得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院子里擦拖拉機,就聽見門外有人喊:“建軍!趙建軍在家嗎?”
我探頭一看,王芳拎著個布袋子站在門口,今天她換了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fā)也梳得整整齊齊的。
“你咋這么早就來了?”我趕緊放下帕子,洗了個手,笑著迎了上去。
“給你帶點好吃的?!彼瘟嘶问掷锏拇?,“我娘做的醬肉包子,還熱乎著呢?!?/p>
我娘聽見動靜從屋里出來,看見王芳時明顯愣了一下。
“娘,這是我同學王芳?!蔽医榻B道。
“伯母好!”王芳甜甜地叫了一聲,“我跟建軍——呃,我們昨天說好要處對象?!?/p>
我娘手里的抹布直接掉地上了:“啥?”
接下來的半小時,王芳用她那張巧嘴把我娘哄得眉開眼笑。
等我洗漱完回來,她們已經(jīng)親熱得像母女倆了。
“建軍啊,”我娘把我拉到一邊,“這姑娘不錯,實在,不像昨天那個眼睛長頭頂上的?!?/p>
我哭笑不得:“娘,您別這么說人家。”
吃過早飯,王芳提議去河邊走走。

河邊楊柳依依,晨風拂面,確實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建軍,我有件事得跟你說清楚?!弊叩揭话耄醴纪蝗粐烂C起來。
“啥事?”
“我爹,他脾氣有點倔?!彼q豫了一下,“他可能——不太同意咱倆的事。”
我心里一沉:“為啥?也是嫌我矮?”
“不是,“王芳搖頭,“他是覺得你家條件不好,怕我跟著受苦?!?/p>
我沉默了。
她說的是事實,那時我家確實窮,三間土坯房,一臺老拖拉機,還有五畝薄田,這就是全部家當了。
“不過你別擔心,”王芳握住我的手,“我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爹那邊,咱們慢慢來。”
她的手又小又軟,卻讓我感到一股力量。我點點頭:“嗯,我會讓你爹看到我的好?!?/p>
我們在河邊聊了一上午,回憶初中的趣事,講述這些年的經(jīng)歷。
中午時分,王芳說要回家做飯,我堅持送她回去。
到了她家門口,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見我們,手里的斧頭頓了頓。
03
“爹,這是我同學趙建軍?!蓖醴冀榻B道。
王大河——王芳的父親上下打量我一番,哼了一聲:“就是老趙家那個小子?聽說你昨天相親被人嫌棄了?”
我臉上火辣辣的,但還是挺直了腰板:“是的,叔。不過昨天我運氣好,又遇上了王芳。”
王大河把斧頭往木樁上一剁:“芳兒,進屋幫你娘做飯去?!?/p>
王芳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我沖她點點頭,她才不情愿地進了屋。
“小子,”王大河走近我,他比我高了足足一個頭,“我閨女單純,你別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過去。”
“叔,我是真心喜歡王芳。”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家條件不好,但我肯干,一定能讓她過上好日子?!?/p>
王大河的眼睛像兩把鋒利的鐮刀,在我身上刮來刮去。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真心?真心能當飯吃?我閨女在紡織廠一個月掙一百二,你家那幾畝薄田能掙幾個錢?”

我后背已經(jīng)汗?jié)窳耍€是挺直腰桿:“叔,我知道現(xiàn)在條件不好,但我肯吃苦。農(nóng)閑時我還幫人修農(nóng)機,一天能掙十五塊呢?!?/p>
“呵,修農(nóng)機?”王大河冷笑一聲,從兜里掏出包“大前門“,慢悠悠地點上,“你知道鎮(zhèn)東頭老劉家兒子不?人家在縣城開五金店,一個月少說五六百。上個月剛提了輛摩托車,锃光瓦亮的?!?/p>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我知道他說的誰——劉強,初中時就跟我不對付,仗著家里有錢沒少欺負人。
“建軍這孩子實在?!蓖醮蠛幽7轮鴱垕鸬恼Z氣,夸張地撇撇嘴,“實在頂個屁用!我閨女跟了你,住你那三間漏雨的土坯房?”
這時王芳從屋里沖出來:“爹!你說話別這么難聽!”
“回屋去!”王大河一聲吼,嚇得王芳一哆嗦,“這事沒商量!除非——”他瞇起眼睛看我,“除非你能在一年內(nèi),在你們家蓋起三間磚瓦房,我就考慮考慮?!?/p>
“爹!”王芳急得直跺腳,“咱村有幾家能蓋得起磚瓦房的?你這不是存心為難人嗎!”
我腦子嗡嗡作響。
三間磚瓦房,少說也得三四千塊。
對我們這樣的農(nóng)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可我不能慫?。?/p>
“叔,這話當真?”我聽見自己問。
王大河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會接茬。
他狠狠抽了口煙:“我王大河說話算話。一年后你要能蓋起磚瓦房,我親自給你們操辦婚事。要是蓋不起來——“他瞥了眼王芳,“以后就別來纏著我閨女了。”
“好?!蔽尹c點頭,“叔,我記下了。”
離開王家時,王芳偷偷追出來,塞給我一個小布包:“這是我攢的二百塊錢,你先拿著?!?/p>
我急忙推辭:“這哪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錢!”
“傻瓜!”她急得眼圈都紅了,“咱倆還分什么你的我的?再說,這錢算我借你的,以后你加倍還我!”
我攥著那個還帶著她體溫的布包,喉嚨發(fā)緊:“芳兒,你放心,我一定把房子蓋起來?!?/p>
回到家,我把事情跟娘說了。

娘嘆了口氣,從床底下摸出個鐵盒子:“這是給你娶媳婦攢的,統(tǒng)共八百六十四塊三毛?!?/p>
我數(shù)了數(shù)自己的積蓄:修農(nóng)機攢的二百多,加上娘給的和王芳的,勉強湊了一千三。
可離蓋房還差得遠呢。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起來了,把拖拉機擦得锃亮。
聽說縣里磚廠在招運輸車,我打算去碰碰運氣。
“建軍!”我剛要出門,王芳騎著自行車來了,車把上掛著個布袋子,“給你帶了早飯?!?/p>
我接過還熱乎的包子,心里暖融融的:“這么早,你咋來了?”
“我跟你一起去縣里?!八萝嚕拔医裉燧喰?,正好幫你問問磚廠的事。我表哥在那兒當會計?!?/p>
到了磚廠,王芳的表哥聽說我們的來意,面露難色:“運輸隊人滿了。不過......”他壓低聲音,“廠里有一批積壓磚,顏色不太均勻,可以半價處理。你們要蓋房的話,現(xiàn)在買最劃算?!?/p>
我眼前一亮:“半價?那三間房用的磚能省下小一千呢!”
“但是得自己拉走,”表哥補充道,“廠里不負責運輸。”
回去的路上,我興奮地計算著:“要是能接下運輸?shù)幕?,既能掙錢又能順便拉自家的磚,一舉兩得!”
王芳突然拍手:“對了!紡織廠最近要往各供銷社送布匹,正找運輸車呢!明天我?guī)闳ヒ娢覀冎魅危 ?/p>
“好??!”我也高興得不行,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三天后,我幸運地簽下了紡織廠的運輸合同。
雖然辛苦,但一趟能掙三十塊,一個月跑十來趟,加上修農(nóng)機的收入,能攢下五百多。
夏去秋來,我的積蓄慢慢多了起來。
王芳每到休息日就來幫我,有時跟著跑運輸,有時幫我娘料理家務(wù)。
十月底的一天,我正在磚廠裝磚,王芳急匆匆跑來:“建軍!我爹知道咱倆還來往,氣得把家里的自行車都鎖起來了!”
我擦了把汗:“別急,慢慢說。”
原來王大河見我沒打退堂鼓,反而越干越起勁,就開始阻攔王芳和我見面。
“他說,說你再怎么折騰也湊不齊蓋房的錢,讓我趁早死心。”王芳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我心疼地給她擦淚:“別哭,你看著?!蔽翌I(lǐng)她到拖拉機旁,掀開篷布,“已經(jīng)攢夠兩間房的磚了!照這個速度,明年開春前肯定能湊齊?!?/p>
王芳破涕為笑:“真的?你太厲害了!”她突然壓低聲音,“對了,我聽說糧站今年收糧價漲了,我爹囤了不少麥子,準備過陣子賣?!?/p>
我心頭一動:“真的?哪天我去問問價格?!?/p>
第二天,我特意去了趟糧站。

站長是我初中同學,他告訴我,今年糧食收購價確實漲了,尤其優(yōu)質(zhì)小麥,一斤能多賣兩分錢。
“建軍,你要是能聯(lián)系到好麥子,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大客戶?!蓖瑢W拍拍我肩膀,“中間能賺個差價?!?/p>
回家路上,我盤算著:王大河種了一輩子地,麥子品質(zhì)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要是能幫他賣個好價錢......
然而,我興高采烈地去到王芳家里,把這事兒跟王大河一說,王大河卻板著臉說,“誰稀罕你幫我賣麥子?我自己的麥子我自己賣!”
聽他這么一說,我自覺沒趣。
王芳氣不過,拉著我就往外走,“我爹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建軍,你別理他?!?/p>
04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席卷了整個地區(qū)。
一天下午,我去糧站拉貨送往縣城,沒想到剛把拖拉機開進去,就看見王大河在糧站跟人吵起來了。
我急忙跳下拖拉機,只見王大河臉紅脖子粗地跟糧站工作人員理論:“憑什么壓我的價?我這麥子顆粒飽滿,雜質(zhì)少,明明是一等品!”
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說:“今年標準提高了,你的麥子水分超標,只能算二等?!?/p>
我悄悄抓了把麥子看了看,又放嘴里嚼了嚼——確實是好麥子,只是儲存不當受了潮。
“叔,“我上前勸說道,“要不這樣,我認識個烘干廠的,花點錢把麥子烘干,還能賣一等品的價。”
王大河瞪我一眼:“要你多管閑事!”但眼神已經(jīng)沒那么兇了。
我硬著頭皮繼續(xù)說:“烘干費一噸二十,您這五噸麥子,花一百塊錢,能多賣二百多,劃算?!?/p>
王大河將信將疑,但看著糧站強硬的態(tài)度,最終勉強同意了。
三天后,經(jīng)過烘干的麥子順利賣出了一等品的價格。
結(jié)賬時,王大河多得了二百三十塊錢。
“給?!彼槌鲆粡埼迨倪f給我,“跑腿費。”
我連忙擺手:“叔,我不要錢。我就是,就是想幫個忙?!?/p>
王大河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問:“你跟芳兒,還來往呢?”
我心頭一跳:“嗯。我答應(yīng)您的事,一定做到?,F(xiàn)在已經(jīng)攢夠大半材料了?!?/p>
他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但那張五十塊錢,卻悄悄塞進了我的口袋。
93年開春后,我更加拼命地干活。
運輸、修農(nóng)機、偶爾還去磚廠幫工。
王芳也省吃儉用,把工資都攢下來幫我。
六月初,我終于湊齊了所有材料。請來的施工隊開始挖地基時,全村人都來看熱鬧。
“建軍行啊,真把磚瓦房蓋起來了!”
“聽說全是自己掙的,沒借一分錢!”
“王大河這次沒話說了吧?”
我聽著這些議論,心里既驕傲又忐忑。
房子是蓋起來了,可王大河那關(guān)還沒過呢。
上梁那天,按照習俗要請親朋好友吃飯。我正忙著張羅,突然看見王大河背著手走了過來。
“叔——”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王大河沒說話,繞著房子轉(zhuǎn)了一圈,又進屋看了看。
出來后,他從兜里掏出個紅紙包:“給,上梁禮。”
我愣住了,顫抖著接過那個厚厚的紅包:“叔,您這是——”

“傻站著干啥?”王大河皺眉,“還不快去招呼客人?芳兒在廚房幫你娘做飯呢?!?/p>
我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
這句話,等于認可了我和王芳的事。
九三年農(nóng)歷八月十六,我和王芳結(jié)婚了。
婚禮就在我家新房院子里辦,擺了二十桌酒席。
拜堂時,王大河坐在高堂椅上,雖然還是板著臉,但在遞改口茶時,他往我手里塞了個厚厚的紅包:“好好待我閨女。”
“一定,爹?!蔽亦嵵氐亟舆^。
晚上鬧完洞房,客人們都散了。
王芳靠在我懷里,輕聲說:“建軍,你知道我爹為啥最后同意了嗎?”
我搖搖頭。
“他說,能為了承諾拼命的人,錯不了?!蓖醴继ь^看我,“他還說,他年輕時也像我這么倔,看中了我娘,死活要娶,跟我外公較了好久的勁呢?!?/p>
我笑了,摟緊了她:“那咱兒子將來要是也這么倔,你可別攔著?!?/p>
“去你的!”王芳紅著臉捶我,“誰要跟你生兒子......”
月光透過新窗簾灑進來,照在我們嶄新的婚床上。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更顯得夜靜人安。
我低頭看著懷里的妻子,想起一年前那個被嫌棄的下午,想起那瓶溫暖的汽水,想起這一年的酸甜苦辣......
值了,一切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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