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我的登山儀式就開始了。脫下高跟鞋,換上運動鞋,開啟手機導航,前往廣州城央的白云山,啟動獨自登山的樂趣。
白云山的海拔只有300多米,登山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內(nèi),我剛好能在汗透衣襟時抵達山頂,是恰到好處的運動量。 當初,堅持每周登山是為了將生活調(diào)整為健康模式,解放困在電子屏幕前的眼睛和混沌的身體。后來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覺得:山在那里,而我也在,我們彼此需要。

遠離城市的萬家燈火,向著大山深處行走,沒有同行者,沒有鼓勵,偶爾混著幾聲蟲鳴蛙叫,讓我懷疑這里不是廣州的市中心。晚風從山頂灌下來,掠過一排排的樹梢,沙沙作響。有時候還能看見驚起的夜鷺,翅膀劃破月光,碎影落在石階上,好像“八大山人”的現(xiàn)實版寫意。經(jīng)常走著走著,緊握著的思緒便平靜地舒展開來,白天盤旋在腦子里的瑣事,不知不覺被晚風吹散了。
遙想二十幾年前,我是一個在操場跑道偷哭的少女,那時候?qū)幵父C在沙發(fā)里發(fā)呆,也不愿多走一步,覺得運動比考試還要煎熬,根本想不到居然會愛上爬山。起初開始登山,每一步都像在對抗地心引力,肌肉的酸痛像無聲的抗議,每次出發(fā)之前都想放棄,但每次出發(fā)了又從不后悔。也不知從哪天起,身體竟然開始期待這種疲憊,甚至依賴它帶來的清醒。幾年堅持下來,曾經(jīng)僵硬的關節(jié)、無力的肌肉,可以穩(wěn)穩(wěn)地托住我向上攀登,而我也能在跑步機上看完一部小電影。這幾年的爬山,也讓我收獲了緊實的肌肉,沉淀著自律的氣質(zhì)。其實,很多事情經(jīng)歷過才知道:“堅持”兩個字會讓某些事情變?nèi)菀祝?/p>
從山腳向上行走一公里處,就有一家肯德基餐廳,紅白相間的方盒子伏在山門左側(cè),像不慎滾落林間的糖果紙,臨窗的長桌常常散坐著一兩個登山客,店門口的樹蔭下卻常聚集著不少半大的孩子,他們撕開金黃包裝紙的沙沙聲,與樹下不知名鳥的啁啾此起彼伏。我經(jīng)常忍不住進去買一份薯條,并自我安慰,我登山目的不是為了瘦成一道閃電,所以不要委屈了胃。記得剛來廣州時,我的偉大夢想就是每周能吃上一頓肯德基。如今很多夢想已不知遺落在哪處角落,口味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清淡,卻記住了我最初的野心。
走到半山亭處,會看見一間古老的寺廟。寺廟檐角以四十五度角斜挑向蒼穹,石門上“佛境”兩個大字被參天的古樹包圍。每每經(jīng)過,便會聞到帶著松脂氣味的檀香,偶爾還會飄來一陣不知名的野花甜香。我常在那里遇到夜跑的年輕人和散步的情侶,晚風里山花香和人間的煙火味都被他們帶起。真是應了寺廟的楹聯(lián):不俗是仙骨; 多情乃佛心!
我還曾在鳴春谷廣場,偶遇了一場戲曲排練。那天,密匝匝的鑼鼓點留住了我前進的腳步,一位青衣扮相的女子,帶著千年歲月的胭脂粉末,在月色下來來去去、咿咿呀呀地唱著,我雖然看不懂濃墨重彩的戲曲,但望著她銀甲上流轉(zhuǎn)的燭光,恍見沙場冷月墜入星河,在一群鬧哄哄的圍觀中,表演得極為專注,我不禁佩服。而廣場的另一邊,一群老太太在跳著廣場舞,“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的歌聲尤為響亮,紅綢扇與青衣的水袖在小廣場上呼應成趣。這樣大大方方地荒謬就是一種豁達,生活是自己的,與別人無關。
快到山頂?shù)牡胤?,有依山而建的綠茵閣餐廳。燈光溫暖,音樂輕柔,可以停下腳步,享受清涼的晚風。我喜歡坐在靠欄桿的位置,點一壺花茶,摻著月色飲下。花茶入口微苦,回甘時卻泛起一絲蜜香,混著清爽的夜風,寫一些詞不達意的詩詞。

此地,欄桿向外是浩瀚星河,欄桿向內(nèi)是人間煙火,這個懸浮在都市上空的冥想空間,擁有俯瞰山下的視角。我可以在那兒想一些具體的事、具體的人和生活里一出出的折子戲,換一個高度凝望平凡。而我,也在年復一年的攀登中,讀懂了那位青衣演員的堅定:她橫槍立馬不是為誰喝彩,我披荊斬棘亦非給誰觀瞻。人間如戲臺,總要有人守住那截不折的脊梁,把戲文唱徹!
其實,我很少攀登至山頂,每次走到山頂廣場便原路返回。最后的幾級臺階,小腿會感到明顯酸脹感,心情卻更加輕松。登上廣場高處的涼亭,山風猛地灌進衣領,汗水瞬間冷卻,像一場悄然而至的洗禮。沒有獎杯,沒有掌聲,但我知道,我贏得的不是高度,而是與自己較勁后的釋然,猶如贏得了一場和自己的比賽。
這時,并不急著下山,站在山頂廣場,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享受汗水和疲憊帶來的酣暢淋漓。在人群中,我是別人的同事、朋友、家人;在山里,我只是我自己,沒有角色,沒有期待,只有真實的呼吸和腳步,像一顆在黎明前獨自發(fā)亮的星辰。
偶爾,坐在石階上,刷刷手機視頻,也看看直播購物,山頂廣場的石階帶著冰冷的涼意,很快會被汗水浸潤,晚風將我緊緊擁抱著,叮囑我無論上山還是下山,都要在每一步中找到平衡,才能行穩(wěn)致遠。山上是月光洗刷過的寂靜,山下是霓虹閃爍的欲望都市,在兩者之間往返,我早就將心情調(diào)整為靜音模式,悄無痕跡地切換好頻道。當汗水被風吹干,我撐著膝蓋站起來,帶著一身通透回家。
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要選擇一個人登山?因為我無法和任何人解釋走過的路、吹過的風、眼里的世界和向往的地方,而我有趣的靈魂撐起這一路的吟唱!
作者:陳萍(中國石油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輯:許曉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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