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榮黛
在西南偏遠(yuǎn)山區(qū),流傳著一句罵人的土話:“你給鬼找著了!”意思是遭了邪祟,被不干凈的東西纏上,所以才這么無理取鬧!
鬼是什么?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卻專害人的陰邪之物。要驅(qū)邪避災(zāi),就得請師傅做法——小鬼小怪用簡單的儀式送走,兇煞厲鬼則要大動干戈,或“送”或“收”,全看它的道行深淺。
秋生見過不少收鬼的法事,其中最簡單的,是那些“陽氣旺盛”的師傅常做的:被鬼上身的人端一碗冷水泡飯,夜半三更時,順著大路閉著眼往師傅指的方向走,身后跟著念咒的師傅——
“大神小神來吃飯,吃完飯后請走遠(yuǎn),不離不舍碗底裝……”
走到岔路口,師傅一聲喝:“到了!”那人便將水飯潑在路中央,再反手扣上碗。據(jù)說,那些死賴著不走的小鬼,就會被封在碗底。秋生小時候跟大人走親戚,總能在荒僻的岔路口看見倒扣的粗瓷碗,碗邊零星粘著幾粒冷飯。母親每每拽緊他的手,低聲警告:“繞開走,別碰!碰了要倒大霉!”
還有一種更簡單的送鬼法子,連師傅都不用請。秋生記得小時候,嬸嬸有一回“撞了邪”,族里老人抓了把小米,一邊念咒一邊往她身上撒。嬸嬸得站在四合院大門正中,閉著眼,面朝堂屋里的祖宗牌位,任米粒噼里啪啦砸在身上。秋生躲在大人身后偷看,心里直犯嘀咕:嬸嬸知道自己被鬼上身了嗎?她疼不疼?要是根本沒鬼,她為啥乖乖站著挨砸?
他后來偷偷問驅(qū)鬼的老人:“鬼上身是啥感覺?”老人瞇著眼說:“言行癲狂,身不由己?!?/p>
他又去問嬸嬸,嬸嬸卻一臉茫然:“原先我也不知道,是你叔說我最近脾氣怪,事事不順,這才疑心撞了邪……”
最厲害的,是那種要做一整夜的大法事。秋生只見過一回,那時他還小,記憶模糊,只記得火光沖天——外鄉(xiāng)請來的法師圍著人高的火堆又唱又跳,火堆旁擺著個紅布扎的稻草人,里頭塞著受害者的衣裳和頭發(fā)。秋生記不得太清楚細(xì)節(jié)和過程,但那一夜的火光紅得駭人,多年后還常在他夢里熊熊然燒。
母親曾對秋生說,鬼是人死后的魂。可《源氏物語》里的六條妃子,活著時怨氣太重,魂魄竟能離體去害人!她在被深愛的人喜新厭舊拋棄后,還遭遇愛人新歡的欺凌,強(qiáng)壓著的哀怨,加上強(qiáng)烈的妒忌,變成刻骨的恨意,恨到靈魂出竅,趁對方產(chǎn)后虛弱之際,活活把那女人嚇?biāo)懒?。原來活人的魂也能成鬼,?dāng)妒恨壓垮理智,生魂便化作厲鬼,趁虛而入,索命報仇。
秋生的大伯身材魁梧,性子爽朗,總說自己“陽氣旺,鬼見愁”。秋生從小怕鬼,追著族長問:“陽氣是啥?能練嗎?”族長佝僂著瘦小的身子,咳嗽兩聲:“陽氣生于腦智,運于心魄……多讀書,鬼自然近不了身?!?/p>
秋生信了,拼命讀書,可學(xué)校里老師卻說鬼神全是迷信。他越想越糊涂——若世上本無鬼,族長為何叫他讀書驅(qū)邪?若真有鬼,學(xué)校為何矢口否認(rèn)?
秋生三叔和三嬸的日子,過得像一鍋燒糊的粥——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秋生想不通,悄悄問族長:“三叔家底厚實,人也本分,咋就過不安生?”
族長佝僂著瘦小的身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嬸娘啊,是被小鬼找上嘍?!?/p>
秋生瞪大眼:“可嬸娘身強(qiáng)體壯,面色紅潤,哪像陰氣重能招小鬼的人?”
族長咳嗽兩聲,枯瘦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陽氣不在皮肉,在這兒!氣生于腦智,運于心魄——人若魂魄沒長好,小鬼天天找!”
正說著,遠(yuǎn)處有人扯著嗓子喊:“秋生!快回去!你三嬸要放火燒院子了!”
秋生拔腿就跑,身后傳來族長幽幽的嘆息:“鬼找著嘍……小鬼找著嘍……”
·三叔家院子里,好不熱鬧!
“這日子不過了!當(dāng)年窮得吃糠咽菜我跟著你,如今發(fā)達(dá)了,你倒嫌我礙眼了?!”三嬸半邊臉紅腫著,傷心的眼淚混著激動的汗水,把散亂的頭發(fā)黏在臉上,看起來又激動又狼狽。她坐在臺階上,哭著喊到:“不活了,大家都不活了,嗚嗚....”
三叔蹲在臺階上的另一頭悶頭抽煙,臉色鐵青。聽勸架的人說,三嬸打麻將回來就擺著臉發(fā)脾氣,問她是不是輸了錢,她又說沒輸。于是三叔就罵了一句:“好端端的,你又?jǐn)[什么臉色,莫名其妙發(fā)什么鬼脾氣,你是被鬼找上了!” 結(jié)果她直接跳起來咒罵婆婆,這才挨了一巴掌。
“不活了,大家都不活了”三嬸又邊哭邊喊。
秋生母親帶著幾個本家媳婦圍在旁邊勸:
“他嬸兒,”秋生母親皺著眉小心的說,“都一起過了這么多年了,”頓了頓又說,“娃都這么大了不是?有啥都可以好好說的嘛,他叔要是做了啥對不住你的,你來找嫂子說,吶?”
“嫂子,你是不知道,我們家表面看起來經(jīng)濟(jì)條件是好起來了了,但我覺得我越來越被嫌棄,得不到尊重,我看人家是計劃著要一腳把我踹了...”說著,又嗚嗚嗚的哭起來。
“這是哪里的話,咋想的這么嚴(yán)重了呢! 他三叔為人我們可是知道的,借給他一百個心思也不可能有過這念頭! 再說,你還有秋果兒不是呢?”秋生母親繼續(xù)安慰到。
“人家梅姐家男人工資全上交,每日行蹤報備,我們家呢?賬本都不讓我碰!這不是防著我是啥,為啥防著我?瞧不上我了唄! 一家人都瞧不上我!嗚嗚......” 抽泣了幾下,三嬸繼續(xù)哭訴到:“我在這個家里可有可無存在,外人都知道了,我快成為大家的笑話了!”
“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說他嬸兒。 梅那個傻老公怎么能和我們老三比呢?再說了,就算那些賬目給你管,你也不會算啊是不?你家老三本分又能掙錢,你這天天悠哉悠哉富太太的生活,我們可都羨慕還來不及呢?!?秋生母親繼續(xù)說到。
“誰知道呢,男人有錢就變花?!?/p>
“喲喲喲,瞧你這金句,電視里面學(xué)到的?這可不像咱能說出來的。誰教的?。俊?/p>
“不需要誰說,大家都知道的” 說到這里,三嬸抽泣聲漸漸平息了下來,但還是繼續(xù)說到:
“那媽呢?她也是從來都瞧不起我的。人家梅姐坐月子的時候她婆婆每天都做好吃的好喝的給她伺候著,沒受過月子苦,當(dāng)親閨女一樣待她。 咱媽,從來就沒正眼瞧我過,她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沒文化?!闭f到這里,又哽咽了起來,傷心道: “當(dāng)初看上我能生養(yǎng),現(xiàn)在利用完了,我就是一堆廢物!一家人都瞧不起我,不尊重我?!?/p>
“咱媽那性格就是那樣啊,念佛的人,啥也不過問,對誰都一樣,淡淡的。對我和他大嫂也一樣?!?/p>
“你可別在這里裝好人, 我可是知道的,媽背地里對你最好了,就你念過書,和我們這種粗人不一樣!”
“媽背地里對我好? 既然背地里做的,你咋知道的!”秋生母親也開始?xì)獠淮蛞怀鰜?,不再勸她,“行了,行了,你們要打要鬧的隨你的,別動不動要點了屋子”
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秋生遠(yuǎn)遠(yuǎn)看見嬸娘打牌的麻將館老板娘梅姨嗑著瓜子兒,笑嘻嘻的,不緊不慢的往這邊來看熱鬧,她走到路口的大石頭邊就停下了腳步,遠(yuǎn)遠(yuǎn)觀望。秋生隱隱約約看得見她笑嘻嘻的臉頰,也可能是嗑瓜子裂開的嘴角給他笑嘻嘻的錯覺。
見秋生母親生氣了,三嬸似乎開始收斂一點點,沒有再像剛剛那樣委屈哭喊,只是無聲的啜泣著。這時候秋生弟堂弟秋果走過來挨著他媽說:
“媽,我餓了,給我弄飯吃.....”
“去喊你爸!”
二十年后,秋生已成家,堂弟秋果和他同月出生,但要晚幾年,這才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小伙子努力上進(jìn),懂事孝順,畢業(yè)后沒有去考村里人人羨慕的事業(yè)單位編制,而是自己去跑銷售,風(fēng)吹日曬,全年無休,想學(xué)父親那樣自己做生意。好不容易過年回來家里住上兩天,三嬸自然開心的嘴都合不攏,因為寶貝兒子秋果還給她買了羊毛大衣。
可秋果剛剛離家沒幾天,住隔壁的秋生就聽見三嬸打著電話吵架,聽內(nèi)容,電話那頭應(yīng)該是秋果:
“我生你養(yǎng)你這么多年,我辛苦了大半輩子,圖個啥???人家你梅姨的兒子,人家每個月工資4000,除了留500塊錢自己生活費,3500全部都打給他媽?!?/p>
“的確,我是不缺錢,我缺的是錢嗎,我缺的是你的孝心。你每個月給了我多少?”
“看看你,現(xiàn)在連個穩(wěn)定工作,穩(wěn)定的工資都沒有。再看看人家.....”
秋生聽著,心里想,梅姨她兒子不就是那個月光啃老的阿彪嗎......
此時,秋生恍然大悟。鬼上身,鬼上身,妒生憎,而變惡成鬼,人不學(xué)不開心智則惹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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