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和陸九淵二人,皆是南宋杰出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兩位大神級學者。朱熹為人狷介耿直,言語不假辭色,性烈如火,完善了“道學”,我們可以稱呼朱教主;陸九淵性格嚴謹質樸,一語觸動人心,靈動如水,創(chuàng)立了“心學”,我們可以稱呼陸教主。雖然朱教主、陸教主平生只見過兩次面,但相互間書信往來,辯學論事,交往達十七年之久,期間有爭論,有指責,有言和,有聲援,有羈絆,演繹了兩位學術大神的水與火之歌!
鵝湖之會八百年
淳熙二年(1175年)6月5日,在鉛山鵝湖寺舉行了一次規(guī)模不大、但影響深遠的講會。此次會議由呂祖謙主持,與會的有朱熹、陸九淵、陸九齡及其門生,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鵝湖之會”。會議主持人呂祖謙與朱熹是摯友,又與陸九淵私交甚好,但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江西二陸的心學、朱熹的道學當時已廣為流傳,但他們互未見面,有所誤解。呂祖謙為使雙方相互切磋,辯論學術異同,于是有了這次講會。
鵝湖之會持續(xù)三天,主要由陸九淵、朱熹發(fā)言,中心議題是討論“為學之方”,包括治學、講學和道德修養(yǎng)三重工夫。朱陸二人,所讀之書,皆孔孟之書;所講之學,皆孔孟之學,兩人都提倡“理”的重要性,但和而不同。朱熹認為“理”是客觀存在的,其方法重“格物窮理”,主張“道問學”,提倡先泛觀博覽而后約取的讀書方法,提出“格物致知”,譏諷陸九淵之教人為太過易簡。陸九淵認為“心即理”,將“仁義之理”看作是人的本性,其方法重在“發(fā)明本心”,主張“尊德性”,提出“易簡工夫”,并批評朱熹之教人太過支離。
鵝湖之會以朱陸二人互相爭論,不歡而散而結束,并沒有達到呂祖謙“會歸于一”的目的,雖使朱、陸兩家加深了解,但卻更加展現了“理學”與“心學”的分歧。從此,鵝湖之會開啟了后世八百余年的“朱陸異同”之辯。
鵝湖之會后,陸九淵未因朱熹“支離”而失去敬意,朱熹也不因陸九淵“易簡”而心懷芥蒂,兩位儒學宗師高風亮節(jié),君子如是!
太極、無極之辯:道學、心學再戰(zhàn)
宋明理學的開山鼻祖,濂溪先生周敦頤曾做《太極圖書》、《通書》,提出“太極”、“無極”、“動靜”、“理氣”等經典理學概念。朱熹主張將“太極”看作“理”的總匯、根本, 并主張用“無極”命名。但這一解釋遭到陸九淵四兄陸九韶的反對,首先寫信與朱熹論戰(zhàn),朱熹表示不以為然,極力為自己的偶像辯護。雙方書信你來我往,言辭逐漸激烈,但誰也無法說服對方。
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淳熙十五年(1188年)咖位更大、言辭更犀利的陸九淵主動接替陸九韶繼續(xù)與朱熹論戰(zhàn)。陸九淵認為“理”和“道”意義相同,并提出“事外無道,道外無事”,并針對“無極”、“太極”之辯,提出:一、太極即道之至極,不應在其上再加一個無極;二、“無”是老子之學的特點;三、“極”字只可訓作“中”, 逐條批駁,可謂毫不留情。而朱熹堅持己見,毫無妥協(xié),先硬懟陸九韶,再接再厲硬懟陸九淵。此時,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朱、陸二人明里為“無極”、“太極”之辯,暗里是道學和心學之爭。兩人互不相讓,大動肝火, 于是朱陸異同之爭愈演愈烈,各自門徒嫌隙漸生,愈發(fā)勢同水火。
白鹿洞書院講學:大佬之間的握手言和
鵝湖之會六年后,淳熙八年(1181年)二月,陸九淵率弟子前往南康拜訪朱熹,史稱“南康之集” 。南康之集的前一年,“江西二陸”陸九齡去世,僅剩其一;“東南三賢”張栻去世,呂祖謙也將不久于人世,只剩下長期患有眼疾的朱熹。身邊摯友相繼離世,讓朱陸二人看到世事無常,人生不永,于是二人決定冰釋前嫌,共倡圣學,才有了這次南康之集。
陸九淵的南康之行受到朱熹的真誠歡迎,朱熹幽默地說“自有宇宙以來,己有此溪山,還有此佳客否?”。陸九淵應朱熹之邀,登上白鹿洞書院講席,為學子講解《論語》中《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留下了著名的《白鹿洞書院論語講義》。此次講學以學子最關心的科舉做官為論題,核心內容便是學者當辨義利;而以義利分辨志向,正是最為切中要害的心學入門教法。陸九淵在此次演講中熱血激蕩,直指人心內心深處,宣揚心學,給臺下聽眾留下極大的心理震撼,并獲得極大成功。
朱熹深受感動,表示十分欽佩陸九淵的講解,并將這篇講義刻于石上以示推崇,并親自作跋。這是朱、陸兩位大佬之間的握手言和,但各自門生之間互相攻擊,互相辯論,圍繞“朱陸異同”展開了無數次的爭鋒。
學術的歸學術,友誼的歸友誼
朱熹、陸九淵之間展開綿延后世數百年的“朱陸異同”的學術論戰(zhàn),但并非后世傳聞的那般水火不容,反而私底下兩人友誼的小船十分牢固!
乾道七年(1171年)朱熹上書孝宗皇帝請創(chuàng)立社倉,鼓勵民間平日在社倉中積累余糧,災荒年時再借貸給災民;社倉由德高望重的長者共同管理,改常平倉為社倉,既減輕政府財政負擔,又可有效賑災。著名的“朱子社倉”一直使用到清朝光緒年間,惠及當地百姓數百年。陸九淵大為贊賞并推行朱熹的社倉法賑災,各地官民紛紛仿效這項善政。所以朱熹的事功方面,有陸九淵的一份貢獻。
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于兩浙東路提舉任上時,當地發(fā)生大旱災,民不聊生。朱熹發(fā)明天理,彈劾貪官污吏,大力賑濟災民,減免災民賦稅,最后政績卓著,災民受到妥善的安置,但是朱熹也受到許多官員的攻擊和誹謗。眾口鑠金之下,朱熹心中只能上折請罪,心中無限悲憤!此時,陸九淵了站出來,在中央大力支持朱熹的賑災舉措,為其辯護清白。朱陸二人肩并肩,心連心,一起迎接杠精們的辱罵,榮辱與共,可見情誼之堅!
陸九淵繼母去世時,曾請教朱熹喪禮事宜,朱熹對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淳熙七年(1180年)陸九淵的五兄陸九齡去世,他曾向朱熹求取墓志銘,朱熹慨然做《祭陸子壽教授文》以表哀悼。紹熙三年(1193年),陸九淵因病去世,朱熹聞此噩耗,親率門下弟子到寺院設靈位祭奠,哭得肝腸寸斷。兩人此間的友誼,又豈是后世所能歪曲!
道歉是不可能的
朱陸二人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幾乎到了決裂的程度,呂祖謙生前曾極力在兩人之間居中調停,但呂大師表示:這兩位大神勸不住?。〉绻毧磧扇送砟暄孕?,我們可以看到兩人在某些觀點上有趣的接近之處。
如朱熹在給陸九淵的信中說“進來日用功夫頗覺有力,無復向來支離之病?!边@表明朱熹晚年對陸九淵“支離”批評有所承認,并用心學的“踐履”工夫來改進。陸九淵沒有承認 “六經注我,我注六經”、“易簡功夫”有什么問題,但曾說“某何嘗不讀書來,只是比他人讀得別些子”,也委婉表示學習儒家經典的重要性。
朱陸二人,從互不想讓、各有主張,到相互砥礪、有所調和,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不過二人礙于情面,各自認識到對方攻擊的地方,恰恰是自身學說所欠缺的。當然,大神道歉是不可能的!
老師的歸老師,學生的歸學生
紹熙四年(1193年),一代心學祖師陸九淵,病亡于荊門軍職務上,心學的道統(tǒng)傳于楊簡、舒磷、沈煥、袁燮等弟子。
慶元六年(1200年),一代道學宗師朱熹,病亡于“元慶黨禁”之亂中,道學的事業(yè)傳于黃斡、李方子、陳淳、黃震年等弟子。
南宋朝廷以文治國,文壇學派如高峰林立,尤其以道學和心學兩座高山最是秀麗神峻!“元慶黨禁”后,道學被朝廷斥為“偽學”,心學門徒也被波及,朱、陸兩家門徒受到迫害。孝宗年間解除黨禁后,朱熹門徒更加壯大,多身居高位,勢力遍及朝野;而心學門徒主要集中在浙江四明、江西貴溪兩地,勢力稍弱。
自南康之會后,當世以文稱雄者,唯朱元晦與陸象山!文人相輕,黨同伐異,北宋時王安石變法引發(fā)的改變派、守舊派之爭,洛黨、蜀黨之爭,無不證明此事。朱熹門徒和陸九淵門徒之間由此互相攻擊,互相爭論,一場以“朱陸異同”為辯的文化之爭上演,經宋朝、元朝、明朝、清朝八百余年,經久不絕,爭論不休。朱陸異同,不再是朱陸兩君子之間的學術之爭,而是科舉考試之爭,是學術道統(tǒng)之爭,是思想陣地之爭!
結語
朱熹、陸九淵兩位哲人,已遠離后世八百余年,但他們留下的道學、心學這兩座文化寶藏,早已經漂洋過海,在日本、韓國、美國、歐洲等地落地生根,傳承不絕,薪火不滅。作為華夏兒女的我們,最應該傳承朱陸二人的精神,重塑文化道統(tǒng)?。ㄎ?姚約之)
參考文獻:
1、元 脫脫《宋史》
2、祁潤興《陸九淵評傳》2011年4月
3、刑舒緒《陸九淵研究》200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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