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碧晗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狂攬50億票房,無數(shù)觀眾開始為這個“煙熏妝小魔頭”瘋狂。2025年,《哪吒之魔童鬧?!飞嫌?,數(shù)十天直沖80多億票房(截至文章寫作時間),已然問鼎中國影史票房第一。
但鮮少有人知道,這個踩著風火輪、鬧海屠龍,伴著我們兒童記憶的少年,竟是個“混血兒”——他的基因里藏著印度的神性、佛教的禪意,還有中國本土宗教的叛逆。今天,讓我們穿越千年迷霧,揭開這位“百億票房男主”的身世之謎。

01
哪吒的“文化混血”密碼:“印度富二代”如何“偷渡”到中國?
千年前的印度恒河畔,出現(xiàn)了一位名叫“Nalakūvara”的神祇(后譯為那吒/那叱/那拿天),這便是我們今天要聊的這位“百億票房男主”的原型了。
他三頭六臂,腳踏金翅鳥,手持金剛杵,是毗沙門天的眷屬,主流說法是毗沙門天之子。而毗沙門天,又是來源于古印度神話中的財神,被稱作施財天,也是北方守護神,也是后來民間傳說中托塔李天王的原型。也就是說,其實早期的哪吒,是一個標準的“神界富二代”!
那時候,誰也沒想到這個在外國神話中的還不算“頭部”的角色,會在千年后成為中國的仙界頂流。

▲壁畫:毗沙門天
而哪吒在中國的閃亮登場,則是通過唐代的佛經(jīng)。
在唐代高僧不空翻譯的《北方毗沙門天王隨軍護法儀軌》中,便已出現(xiàn)“哪吒”之名:“爾時那吒太子,手捧戟,以惡眼見四方?!?strong>此時的他是佛教護法神,形象威猛,作為北方的毗沙門天王(即托塔李天王的原型)一脈的神祇,懲奸除惡:
爾時阿吒薄俱與那吒王、可畏王、拔山王,咸言:世尊!一切諸佛以大悲哀力引攝眾生……世尊!我故作鬼神元帥大將,則眾生樂見。
因為要對抗惡鬼,更偏向武將,所以這一時期的哪吒外貌是比較兇的。佛經(jīng)中甚至直接點明了哪吒“汝眼毒惡,恐損眾生”的形象??梢哉f,電影中的“魔珠”形象,可能更接近作為護法神的哪吒。

當然,雖然同樣是有點兇,但比起魔丸哪吒的形象,護法神時期肯定還是要威嚴很多的。
關(guān)于哪吒神籍最早的歸屬,亦有說法是來古自波斯教,也就是《倚天屠龍記》中所說的拜火教的原型,不過因為其最早進入中國人的視野,是以印度佛教護法神的形象。所以更多的研究,還是圍繞其在印度教、佛教中的地位展開。
總之,隨著佛教在唐朝的興盛,哪吒這位“印度富二代”也已經(jīng)逐漸徹底適應(yīng)了中國生活。在《開天傳信記》中,我們可以讀到哪吒護法僧人和贈送佛牙的故事,這位從印度來的神明,已經(jīng)和我們本地的僧人,有了幾番友好地交流了:
宣律精苦之甚,常夜行道,臨階墜墮,忽覺有人捧承其足。宣律顧視之,乃少年也。宣律遂問:“弟子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王之子那吒太子也。護法之故,擁護和尚久矣?!毙稍唬骸柏毜佬扌?,無事煩太子,太子威神自在,西域有可作佛事者,愿太子致之?!碧釉唬骸澳秤蟹鹧溃瑢毷码m久,頭目猶舍,敢不奉獻。”宣律求之,即今崇圣寺佛牙也。(《開天傳信記》中哪吒護法僧人和贈送佛牙的故事)

02
從護法神到叛逆少年,一場歷時百年的“造星運動”
公元16世紀,一位筆名“許仲琳”的明代作家,在書齋里寫下《封神演義》第十二回:“哪吒鬧海”。他將佛教的護法神、道教的靈珠子、民間的傳說糅合成一個驚世駭俗的故事——剔骨剜肉、蓮花重生、反叛父權(quán)。一夜之間,“哪吒”從冷面戰(zhàn)神變成中國文學史上最復(fù)雜也最具特色的少年偶像。
哪吒形象在明代的定型和傳播,實際也受到了宋代的傳說和元代種種話本改編的影響。其中更不得不提的,是佛教的毗沙門天與中國神仙李靖的形象合流。

▲清代《新說西游記圖像》托塔天王
李靖原本是隋末唐初的名將,于宋代被納入神仙體系。因為他與毗沙門天同為戰(zhàn)神,有護國之能且鎮(zhèn)守西北,逐漸開始在一些民間的話本中,被稱為“托塔李天王”。
既然爸爸變成了中國人,那兒子理應(yīng)也獲得一張中國身份證。自此之后,原為毗沙門之子的哪吒,也逐漸被稱為了“托塔李天王之子”,妥妥地“脫印入中”,甚至獲得了本土道教的神格認可,為當時的道教術(shù)士、道士在儀軌法事中所用:
靈官性急,威勝那吒,三頭九目,足踏火輪,部兵隊隊,斬邪精滅。聞吾急召, 速離天門。急急奉紫微大帝律令。(《道法會元·上清馬陳朱三靈官秘法》)
與此同時,興盛的元雜劇緊隨而上,對這位“那吒太子”的形象和降妖除魔的情節(jié),依據(jù)原有的文獻和民間傳說,進行了豐富的想象。在明初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種種被收錄的哪吒“條目”(變身為道教神、少年形象、割肉還骨等)已經(jīng)寓意著哪吒故事趨于完整,只待一個整合的時機。

▲《三教搜神大全》:那吒太子
《封神演義》正是哪吒書寫的巔峰,在十二回到十四回中,哪吒是當之無愧的“主角”!他“遍體紅光,面如傅粉”的出生形象,年僅七歲便能“殺龍”“斗法”的氣勢,一人做事一人當“剜骨肉還於父母,不累雙親”的勇氣,加上“托生蓮胎”的機遇——深深地刻印在了每一位愛好中國神話的讀者心中。
至此,這位外來的神明,已經(jīng)徹底本土化為了中國信仰和作品中的形象。這個文化交流的奇跡,是中印兩國人民的創(chuàng)造力和開放胸懷共同造就的,更是時代思考的體現(xiàn)。

與哪吒完整形象出現(xiàn)的同一時期(16世紀),歐洲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正陷入“生存還是毀滅”的哲思,而哪吒的“剜骨肉還於父母,不累雙親”也成為東方少年覺醒的思考。兩者遙相呼應(yīng),展現(xiàn)文藝復(fù)興時期東西方對“個體反抗”的共同關(guān)注。
03
哪吒的“人設(shè)迭代史”:這個形象憑什么殺出重圍?
1979年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在《哪吒鬧?!分校?strong>用“自刎謝罪”的悲劇美學,將哪吒塑造為反抗強權(quán)的悲情英雄。那一劍滑向喉嚨的瞬間,成為一代中國人的集體記憶。時至今日,仍然有不少人在探討親子關(guān)系時,聯(lián)想起這令人震驚的一幕,感慨道:不少東亞小孩的“自我反抗意識啟蒙”,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哪吒自刎
而在2019年《魔童降世》中,哪吒的形象又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導演餃子讓哪吒頂著黑眼圈,念著打油詩:“我是小妖怪,逍遙又自在。”這一顛覆性改編,實際上也暗合了明代《封神演義》的叛逆內(nèi)核——用當代青年的“喪文化”激活了古典IP。而且正如前文所說,這看似不拘小節(jié)還有一絲暴戾的“魔丸”形象,似乎無形中又與最早降妖除魔的戰(zhàn)神形象“夢幻聯(lián)動”了一番。
有學者指出:“哪吒的每一次形象顛覆,都是時代精神的投射”。1979年的悲情對應(yīng)改革開放初期的理想主義,2019年的“魔童”映射著時代對“標簽化人生”的反抗,今年的“哪吒鬧?!眲t是暗含著在復(fù)雜大背景下不忘初心的“堅持”。
從世界范圍看,似乎不缺少英雄形象,漫威有蜘蛛俠,日本有桃太郎,但是哪吒為何能夠殺出重圍,成為新一代的偶像?
當我們回顧不同的神話,會發(fā)現(xiàn)偷牛的赫爾墨斯能夠因為“宙斯之子”的身份被寬恕,更有不少英雄雖然獲得勝利但少不了血脈的支撐和他人的支持。
而一千年前的哪吒,就已經(jīng)是屠龍純靠自己上,事后更是憑一己之力擔起責任,單槍匹馬去履行了“秩序與代價”。一千年后的哪吒,更是不顧“魔丸”的身份,一句“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燃起了青少年的把握命運的斗志,甚至喚醒了年長者內(nèi)心的一份激情,如何不讓人共鳴與感動。
還記得當年有外國網(wǎng)友在評價《哪吒之魔童降世》時說道:“這個反叛者讓西方觀眾想起《哈利·波特》與《饑餓游戲》的混合體?!睙o數(shù)新時代的英雄似乎在向我們證明,“反抗命運”是跨越文化的終極命題。

04
結(jié)尾:神話永生之謎
三千年前,恒河畔的Nalakūvara或許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超級符號。從護法神到魔童,哪吒的每一次“轉(zhuǎn)世”,都在回答同一個問題:當舊秩序崩塌,新世界何在?
正如《魔童降世》的臺詞:“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而哪吒用風火輪燒毀大山,用混天綾攪動四海——這或許就是神話的力量:它永遠在追問,永遠在反抗,所以能夠永遠年輕。
參考文獻
1.《北方毗沙門天王隨軍護法儀軌》,唐代不空譯,大正藏第21冊
2.《太平廣記·卷第三百六十七》,北宋李昉編,中華書局1961年版
3.《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明代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影印版
4.《中國神話通論》,袁珂,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5.《哪吒故事的建構(gòu)歷程研究》,曹湘宜著,云南大學2021年版(博士學位論文)
6.《從無名氏到大英雄:論哪吒形象的演變與東傳》,任婧著,《南亞東南亞研究》2024年第03期,第134 - 151+157 - 158頁
7《神性的消解:媒介轉(zhuǎn)化視角下的哪吒故事流變》,呂韻淇著,《視聽》2024年第12期,第51 - 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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