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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入戲是一檔由 故事FM 出品的內容種草欄目,在這里,你將聽到我們對創(chuàng)作者的訪談,以及安利給你一部我們喜愛的作品。

愛哲按:

今年的春節(jié)檔,《哪吒2》超百億的票房神話,讓全國人民都 high 了。但這個神話的背后,是2024年全國電影票房收入同比下降近四分之一。哪個最能代表中國電影市場的真實情況,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

但不爭的事實是,電影業(yè),成為一個風險越來越高的行業(yè)。動輒上億的投資,可能上映后一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而青年導演這個詞,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處境。缺少資源、機會少、收入不穩(wěn)定、面臨新技術和消費習慣的沖擊,在前后夾擊中,青年導演們焦慮地各自摸索自己的路。

電影,是導演給觀眾造的一個夢,讓我們在原本的生活軌跡之外,在影院里過兩個小時另外的人生。

造夢的人如果沒有夢想了,電影也就消失了。

我和青年導演高臨陽是在兩年前的一個活動上認識的,他聽過我的節(jié)目,我看過他編劇的電影,好像一下子就熟悉起來了。我原本以為,像高臨陽這樣年輕有為的青年導演,應該是狀態(tài)極好的,跟他聊過之后,我才知道他經(jīng)歷過的坎坷,而這些,也成為了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

中考作文滿分的倒數(shù)第一

大家好,我叫高臨陽,是一名電影導演和編劇。最近剛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中短篇小說集《把空氣沖破一下》。

我媽媽是中學政治老師,那個學校的初中和小學是合并在一起的。我小學在她學校,屬于教工子弟。班主任跟我媽媽是同事,所以我必須是個好學生,對我的要求格外嚴格。因此,我做了六年的班長。

小時候我很調皮,媽媽可能為了按住我的心性,讓我學了書法,甚至所有的獎勵機制都來自書法。比如我想要個遙控賽車,媽媽就說寫夠 200 張書法就給你買。寫完之后,媽媽真的給我買了遙控賽車。所以,我當時的書法獲得了國內和山西省的很多獎牌,一筐一筐的像奧運金牌一樣,金的、銀的、銅的都特別多。

內心而言,我是不喜歡書法的,但沒想到書法這件事改變了我的命運。

有一天,媽媽突然讓我去參加一個考試,說我被山西省最好的中學山西省實驗中學錄取了。原來她拿著我所有的書法成績去報名,學校以特長生的身份把我招了。我們的學校就在山西省政府對面,省政府領導只要過馬路就能進我們學校。學校有四套校服,包括春秋裝、夏天短袖、冬天棉襖,還有一身正裝西服,如果有領導過來視察,我們就統(tǒng)一穿制服。

甚至,學校還有研究性學習,跟大學寫論文一樣,對課題要做開題報告,初中的孩子就沿街做問卷調查。這是一所極其開放、包容的學校,初中部所有學生的夢想就是直接進到學校的高中部。但我的成績在班里非常一般,結果很意外的是,我中考時超常發(fā)揮,作文得了滿分,就考到了山西省實驗中學高中部的實驗班。

■圖 / 高臨陽母?!轿魇嶒炛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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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高臨陽母校——山西省實驗中學??

可能我更喜歡文科,但我們學校沒有文科實驗班。我父母也很意外我能考上高中部,我一下就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放松警惕了,所以,心思就完全不在學習上了。

然而高中的第一次大考,我就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名,這件事有內因也有外因。外因是,高中部比初中還要先進,高中有了學生會。有文藝部、宣傳部,甚至還有外聯(lián)部。我當時就成了宣傳部部長,管校刊、廣播站,根本沒有時間學習。

內因是我們班的同學都是全省各地的尖子生,大家中午甚至可以不吃飯,一直學習,互相競爭,非常卷。我中午也不怎么吃飯,學校門口有書店,我就開始讀一些小說,把省下的錢全部用來買書。

但我沒有想到,在第一次大考中居然考了倒數(shù)第一名。班主任也蒙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叫了家長,媽媽被叫到我們學校,被老師訓斥。然后我媽拉著我出了學校,一句話都沒有說?;亓思乙矝]有提起這件事,也沒跟我爸說這個事。它導致的一個問題就是,我極其努力,具有特別強的內疚感。當時我決定了,肯定要學文了。到了文科班以后就沒有倒數(shù)第一了,但成績還是挺一般的。

我想當主持人

因為我是學校廣播站的,那段時間突然對做主持人這件事產(chǎn)生了很強的興趣。一方面,在廣播站時我可以每天把想分享的故事、小說、詩歌念給大家聽,這是表達的一個通道,而且它特別秘密;第二,每天早晨學校會放一個電視節(jié)目,白巖松的《新聞周刊》,他會把過去一周的事情分享出來,包括康輝做的《世界周刊》。我突然覺得主持人好厲害,可以有那么強的能力去總結、歸納、篩選、評論。我特別被打動,所以就跟媽媽說「我想學主持,想當主持人」。

當時我媽就找了太原電視臺的一位老師教我學播音主持,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要考全中國最好的播音主持學校——中國傳媒大學。到了高三之后,我開始考學。父母陪著我來北京住地下室,我記得地下室旁邊是一個拉二胡的學生,每天拉著特別喪的音樂,我覺得我肯定考不上了。最后也真的就沒考上,因為競爭實在太激烈了。

考傳媒大學播音主持的時候,教我播音的老師建議再多考一個專業(yè),叫戲劇影視文學。結果我播音一試就被刷下來了,但戲劇影視文學的一試、二試、三試都過了,所以拿到了戲劇影視文學的合格證,這意味著我只要高考過了一本線,就可以去讀這個專業(yè)了。所以我又覺得有戲了,自以為考上一本很容易。

落榜

交志愿表的時候,我一本填了中國傳媒大學,二本填了浙江傳媒學院。我的班主任讓我再填一個志愿,于是我翻著志愿冊,報了杭州的一個學校,叫中國計量學院,填了法學專業(yè)。

等到出分那一天,我們一家三口坐在電腦前輸入準考證號查結果,屏幕顯示「恭喜你被中國計量學院法學院錄取了!」

這個結果對整個家庭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落榜,對于父母的期待,自己的期待,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包括我作為學校這么器重的一個苗子,居然考到這個成績。

與電影結緣

2010 年,記得我去計量學院報道的那天,下著特別大的雨,隱隱綽綽地看見一個學校,沒想到那學校就是浙傳,就在計量學院的旁邊。

在計量學院可以選修其他學校的課,所以我就選修了浙傳電視編導的一門課。聽課的時候有教室在放電影,五彩斑斕的,我就去蹭課。他們講外國電影,講歐洲電影,講日本電影,那些放的片子都是平時不可能看到的電影。蹭課的時候我就找浙傳同學要課表,想辦法混到他們各個講座。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時處于一個挺失敗的環(huán)境里面,特別需要一個東西去逃離。對于我來講,電影給了我一個空間可以逃到里面去,而那個地方離我太遙遠了。

那時候杭州的影展還挺繁榮的,我得從下沙大學城坐兩個小時公交車去看影展,包括后來我認識了《路邊野餐》的制片人單佐龍,他是杭州影展的負責人。

我記得看過一個藝術片叫《都靈之馬》,沒有任何對話,就是那個人跟馬??吹臅r候也看不懂,但是會被那種力量和堅韌所吸引,特別心疼他,覺得好像那是自己的一種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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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電影《 都靈之馬 》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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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終于回歸正軌

記得那會兒我在浙傳聽課,下課之后好多人走掉了,我就坐在教室里面,好想在這多待一會兒,特別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我就想,我現(xiàn)在是中國計量學院法學院的學生,怎么才能學電影?唯一能讓我離電影更近的就是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手冊里面寫了,只要考到法學院的第一名,就可以轉專業(yè)了。沒辦法,我就開始瘋狂地學習法律,最后考到了法學院第一名,轉到了文學院。

到了文學院以后,就繼續(xù)去蹭課,也接受了文學訓練。那個階段其實我就沒有再怎么去寫過小說了,高中時候還會寫一點小作文,就是一些隨筆, 我會發(fā)在《兒童文學》上。

當時《兒童文學》也邀請所謂的一些「小作家們」來北京參加培訓座談。但是現(xiàn)在看來,我覺得那東西很不成熟。到了文學院的時候,我就沒有再寫了,因為要閱讀大量的經(jīng)典文學,那些名家寫得太好了,好像我寫什么都離文學特別遠。反過來講,我對電影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了電影,就開始想去學電影。

后來我也比較順利地考上了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學院的研究生。2014 年,我終于到了北京,當時霧霾特別嚴重,但我覺得那霧霾都是提拉米蘇味的,太美妙了。我的人生好像開始回到正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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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方設法賺錢拍電影

到了傳媒大學,我就開始去修他們大一的戲劇影視文學課,看著前面那些學弟學妹們,就好像是看到四年前的自己一樣。那會兒還去北京電影學院蹭課,去標放廳去看電影,聽大師班。

但是真的學電影時,會發(fā)現(xiàn)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因為這個東西特別費錢,我們開始要拍學生作品,每拍一個作業(yè)都需要花錢,少則一兩千,多則上萬,就看想拍什么規(guī)格的電影了。關鍵還是畢業(yè)的時候,要拍一個畢業(yè)作品,要花更多錢,有的人要十幾萬,有的三四十萬。

作為導演,要請好的團隊、好的演員,用好的設備。有朋友的話,可以來幫你,但是有些硬件的錢、場地的費用,都是要花錢的。

當時學校里有一個青年編劇的比賽,獎金是兩萬塊錢,我就瞄上這事了。為了掙錢,我開始學習寫長篇劇本。我的第一個劇本寫的比較稚嫩,講一個三流高中的高中生,他是家開澡堂的,偶然之間就拿到了一個一流學校學生的校服。他就披上這個校服,跟人家學校里面的學生談戀愛,混在重點高中里。

第二年我就中了,拿到了兩萬塊錢獎金。第二年我又寫,第三年又寫,連續(xù)三年都很幸運地拿到了那筆錢。但我認為錢還不夠,于是我開始動別的腦筋。

我住在傳媒大學的五號樓,旁邊就是一個人工湖,很多人都在那練聲。我突然想到我也會,于是重操舊業(yè),干起主持人的活了。我的主要業(yè)務是婚慶主持人。

我覺得很多婚慶主持人的稿子都是一套,只是換湯不換藥。我主持第一場婚禮時,我就叫新人講述他們的愛情故事,然后融入我的稿子中,既換湯又換藥,提供了增值服務。

我接過十年愛情長跑的一對新人,他們是我們傳媒大學的一對師哥師姐,求婚的地點就在我每天跑步的操場上。我也接過二婚的,閃過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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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高臨陽主持十年愛情長跑的一對新人?

有一對新人認識只有半個月就結婚了,我約他們出來聊天時,男孩出去上廁所,女孩就看著我,說她其實不愛他。

后來我的婚慶業(yè)務干得風生水起,因為一場活動有兩千元的收入,可以在經(jīng)濟上獨立一點,拍片子的時候也稍微寬松一點,作為素材的補給,可以看到愛情的很多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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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處女作——《吞劍者》

2016 年夏天,我路過太原火車站時,一個女性吞劍者的形象突然闖入我的腦海中。因為在我小的時候,太原火車站附近有很多耍猴賣藝的,所以對流浪藝人的印象很深。但隨著太原的改造,那些人都消失了。

所以當我重新回到太原,突然看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已經(jīng)變得很陌生時,我想到了一個吞劍者的形象。我沒有看過吞劍的表演,也沒有見過吞劍者,但我就開始寫了一篇小說,叫做《吞劍者》。講的是一個女性吞劍者來到了一個小鎮(zhèn),改變了一個小男孩的生活。小男孩想去學習吞劍這門技術。這個小說大概用了一周時間寫完。寫完之后,我覺得我好像會寫小說了。

但它不是我的必要事情。我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要做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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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納電影節(jié),我來啦!

2017 年畢業(yè)時,我感覺學電影、做導演就是我的出路。所以畢業(yè)以后,我在家里繼續(xù)改劇本、寫小說。然后就跟著我同一個導師的同學魏書鈞,一塊去延邊拍攝完成了他的畢業(yè)短片《延邊少年》。2017 年 9 月份,在我們去延邊的前兩天,朝鮮核試驗了。魏導在我們的群里面說「咱們還去嗎?」因為覺得核試驗之后空氣肯定都是有毒的,但我們年輕,不怕,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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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延邊少年》電影海報

我們到了之后,坐出租車都不敢開窗戶,覺得空氣特別詭異,其實沒什么事。但當時邊境上有特別多的警察,我們開著車在中朝邊境晃,動不動就有警察把我們攔下來查身份證。我身份證上寫的是中國傳媒大學,警察以為我是記者。我說「我不是記者,是學生,過來玩的?!鼓嵌谓?jīng)歷還挺奇妙的。

2018 年,我跟魏書鈞導演合作,作為他的編劇和執(zhí)行導演完成了《延邊少年》。拍完這個片子后,我們就投了戛納電影節(jié)參賽。

有一天,我們正在他家樓下附近打球,突然他接到一個電話,說我們的短片被戛納電影節(jié)選上了。我們一開始以為這是詐騙電話,剛畢業(yè) 28 歲怎么可能有這種事。

后來確認電話確實是法國的,這事是真的。我當時跟他還有攝影指導三個人就故作鎮(zhèn)定,說「去吃飯吧,繼續(xù)聊劇本?!沟珱]有一個人能聊得進去劇本,都想的是去戛納穿什么。定西裝后,就開始想怎么去玩了,沒有人再聊劇本了。

到戛納以后,我感覺就像窮小子進城,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一切都是新鮮的,太好玩了。瘋狂地看電影,當時看了俄羅斯的一個非常棒的搖滾樂片子叫《盛夏》。印象特別深,電影里有個男二號是韓國人,男一號是俄羅斯人。

戛納有一個宴客廳,你可以進去免費喝酒喝咖啡。沒事我們就去待著,能看風景,能喝點酒。后來我們看到那個男二號在,就想去跟他合影。但是找誰拍呢?旁邊有一男的,我找他拍。合影出來之后,我們突然就覺得不對勁,說「剛才給咱拍照的是不是男一?」

在戛納電影節(jié)需要穿西裝,但我的西裝褲子露了一點點腳踝,走戛納閉幕式紅毯的時候,工作人員不讓我進。我說「我是電影制作人」,他們指著我露腳踝的褲子說「不行」。當時導演還有攝影指導都進去了,然后我說「怎么辦」?工作人員就指了對面的 Z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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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高臨陽在戛納

然后我去 ZARA 買了一條西褲,回來就往紅毯上走。關鍵是我本來那條褲子怎么辦?我只能夾在腋下,夾著這條褲子走了人生當中的第一次戛納紅毯。

走在我前面的應該是《幸福的拉扎羅》的導演愛麗絲·洛爾瓦徹,我非常喜歡那個電影,她離我特別近。所有人走戛納紅毯的時候都要享受那一時刻,但我是想著趕緊過去,我要進去。

頒獎的時候也特別有意思,我們也不知道會得獎,《延邊少年》得了戛納特別提及,一上來就宣布魏書鈞導演的名字,然后魏導站起來,我們太開心了。

那年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拿的金棕櫚最佳影片,第一次看到一位導演從你身邊走過去。在那個地方真的屬于電影,所有的尊重給到的不是明星,而是真正的電影工作人員。所以反過來看,當我真正進到行業(yè)內遇到的一些事情,那是電影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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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處女作——《再團圓》

當時我已經(jīng)有了第一個電影劇本《再團圓》,是我在 2017 年寫的參加劇本比賽的第三個作品,也是最想拍的。

電影講的是一對半路夫妻,老人跟老太太各自有前夫和前妻,但他們已經(jīng)很早去世了。然而有一天,老人聽到他山西老家前妻的墳地要拆遷了。他就跟現(xiàn)在的老伴說「有沒有可能你跟我還有我的前妻,我們三個人埋在一起?」這個想法讓家庭產(chǎn)生了一個巨大的波瀾。

這個故事的源頭來自我的朋友,他的姥姥跟姥爺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他姥爺是他的后姥爺,有一天姥爺提出了這個想法,家里人沒有同意。我突然對那個老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好奇他跟前妻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要提出這樣的想法。

對于我自己來講,真正的原因是我姥爺遭到過特別大的沖擊,因為他是國民黨的老將領,我們家就從太原被趕到了山西的孝義。我姥爺帶著我媽媽、我姥姥從太原離開。姥爺坐在卡車上面一直挺著腰,沒有低頭,樹枝刮破了他的頭,流著血。

等姥爺被平反后,重新回到太原,事情好像就過去了。但是到了他晚年的時候,姥爺嗜酒如命,突然之間就瘋了。他站在家門口,說他國民黨的老部下要給他送錢。他曾經(jīng)遭受的那些際遇,就像一個怪獸在折磨著他。一個人的過去深切地影響著他的今天,所以當我聽到合葬的時候,把回憶給勾動起來了,我就要寫這個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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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高臨陽的姥爺與家人合影

寫劇本的過程中,我一開始把它當做老人題材,好像我要進入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當中。我就混跡于北京的老年相親公園,坐在那兒一下午聽他們在聊什么。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交流方式與年輕人差距不大,慢慢地我覺得我不能再去想寫一個老人了,而就是寫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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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計劃

《再團圓》是比較幸運的,因為 2018 年導演協(xié)會有一個青蔥計劃,獎金很誘人,有 100 萬,可以拍電影。我在這個比賽的最后一天報名,之后居然被選中了。

整個青青蔥計劃是個很漫長的培訓。從 30 強進到 20 強、10 強之后,他們會給一筆錢,可以拍攝兩個短片,一個是圍繞著你想拍的電影,拍一個五分鐘先導片;另一筆錢是拍一個命題短片,圍繞一個題目,十個導演各拍一個短片。整個完成周期,大概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就像上了一次學。編劇有編劇的工坊,導演有導演的工坊,和真正的電影人有一對一的交流。

在青蔥計劃當中,最后我的電影就被選中了。選中后,管虎導演跟梁靜女士就決定幫我完成這部電影。他們就是青蔥計劃的資方,會有創(chuàng)投進行一對一的洽談,了解為什么要拍這樣的故事,想把它呈現(xiàn)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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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高臨陽參加青蔥計劃合影

之后開始籌備《再團圓》,聽他們的意見調整劇本。因為要拍這個電影,梁靜女士也有點不放心,就讓我去《鬼吹燈》的劇組看工業(yè)戲怎么拍。同時我是《野馬分鬃》的編劇,在《野馬分鬃》整個拍攝過程當中我都在現(xiàn)場。所以,在《野馬分鬃》拍完的第二天,我就踏上了自己的電影的勘景路程,也是一個經(jīng)驗的積累。

后面我就找到了李雪健老師來出演這部電影。很多人問你為什么選擇了李雪健老師?我說「這不是我選的,是李雪健老師選的這個電影?!刮揖褪前褎”窘o到他,李雪健老師看了劇本之后很喜歡,就決定來幫我,就是這么簡單。

正常來講,大多數(shù)電影史上我們學習到的,或者我們聽說的導演都是在三四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拍自己的電影。所以說當時整個影視行業(yè)比較好,對我這類青年導演特別的友善。我那年是 28 歲,我認為這就是幸運,甚至是多少有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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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電影《再團圓》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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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活

2019 年的冬天,我完成了這個電影劇本的拍攝。2020 年要進入到后期制作時,趕上了疫情,就沒辦法工作了。這時,我又回到那個問題: 怎么生活下去?

其實在畢業(yè)到疫情來臨之前,我的工作主要是靠接一些特別零散的編劇工作來生活,比如寫廣播劇,接一些有頭沒尾的電視劇,接這種與電影完全無關的工作來補給。

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次一個師哥突然找到我,說有個電影找我去寫。制片人把我約到朝陽公園,我以為是在咖啡廳,結果讓我到足球場去。我去了足球場,看到好多足球寶貝在場邊吶喊,而場上是中年男人在踢球。

我懵了,問制片人「來這里干嘛?」制片人說「資方在場上踢球,稍微等等?!?/p>

我在旁邊看著他們踢球。過了一會資方下來了,喝杯水和我握了握手,然后又上去踢球了。我等了半天,看了半場球,然后問制片人「我們到底是要干嘛?要不你先跟我聊聊,他踢得挺忙的?!?/p>

制片人說電影是關于足球的,準確說是關于足球寶貝的。導演已經(jīng)拍完了,但拍得不太好,想請我作為編劇看下拍攝素材,不重拍,而是根據(jù)已有素材再寫一個劇本,再按照劇本重新剪一遍。

這就是當時行業(yè)的混亂和荒誕,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就靠這種活兒維持日常生活和開銷。

到了 2020 年,我開始進入電影后期制作。結果疫情來了,影視公司所有地方都癱瘓了。我就在家待著,也沒有人找我干編劇了,也沒有人結婚了,婚慶也干不了。

正好我家里有輛車,我覺得能干的就只有開出租車了,必須要活下去。那會疫情很嚴重,大家不想坐公共交通,坐出租車就成了首選。

但我也不敢跟家人說,因為父母肯定會擔心,所以我就瞞著他們每天出去跑。我接的第一單是一個公務員,公務員說單位不能報銷,但還是得打網(wǎng)約車。

聊天時我故意問「聽說影視行業(yè)也停工了?」她說「沒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必要行業(yè),這兩天熱搜清凈多了?!刮野l(fā)現(xiàn)自己所在的行業(yè)真的是一個特別不必要的工種。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次在世貿天階,那個車道只有一個車能通過。我到的時候乘客還沒到,我不能停,必須往前開,繞了一大圈,五分鐘就過去了,等我再回來,乘客已經(jīng)在那了。

她一上車就開始罵,污言穢語,我也沒辦法反駁。但特別有意思,那是一個中年女人帶著一個像搞體育的少年,這明顯是一種被包養(yǎng)的關系,我當時就想看看這倆人會怎么樣。

一路上聽兩個人在后座含情脈脈地交談,交談結束后,我就把他們送到酒店,看著他們離開。在開車時我突然意識到,倒車鏡是個很有趣的東西。它就像電影銀幕一樣,可以通過倒車鏡觀察后面那些人,聽他們交談,觀察他們的表情,可以了解很多艱難或有趣的事情。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有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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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風暴

復工后,我開始進入電影的后期工作,但有時間我就繼續(xù)跑網(wǎng)約車。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接了一單,被調度到了八寶山。乘客是個女孩,上了車也不說話,只開著一點小縫,看著窗外。我突然想到上次來八寶山,是參加了胡波的葬禮。雖然我不認識他,但很喜歡他的小說和電影,當時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訃告,特別想去送他一程。

當時我告訴女朋友,我出去開會了,也沒有跟任何人講這件事情,就去了八寶山。所以當我再次來到八寶山,整個記憶就完全回來了。而且我覺得當時經(jīng)濟上的困境,電影后期遇到了很多不順的事情。包括愛情關系里面也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我突然就陷入到了一個很抑郁的狀態(tài)當中,睡不著覺,腦子里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往里面撞,不愿意跟任何人有接觸??缒陼r所有人叫我出去,我都不愿意出門。

然后我就去六院問診,后來確診了中度抑郁,開了睡眠藥和抑郁藥。確診后,我就開始研究這事,閱讀大量的書、有關的材料、分析抑郁癥到底怎么回事,包括聽故事FM ,這樣我覺得這個事不是我一個人在經(jīng)歷,我能了解到大家最后是如何從風暴中走出來的。

它其實本質上就是一種受挫,還有一個期待的問題。對我來講,電影拍完了以后要調整、要修改,一直沒有辦法面對大家的期待,劇組的期待、公司的期待,還有自我的期待。那些東西太重了。

2022 年春天,我去新疆伊寧采風。在一個破舊的旅館里,早上起來突然就刷到一個視頻,講一個媽媽和她的孩子。孩子把牛奶打翻了,他媽媽就說「沒事」哄了那個孩子一下,然后又倒了牛奶。那個孩子特別不小心,又把牛奶打翻了,他媽媽還是說「沒事」。我當時突然就有點不行了,想到我考倒數(shù)第一名的時候,我媽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責備我。

到了 2022 年,那兩年工作陷入很大的停滯當中,整個電影中的所有小伙伴都是第一次拍電影,拿著很低的酬勞,極其信任我地來完成一個作品。

但電影沒有推進,我無法交代這件事情。電影從一個創(chuàng)意到最后的完成時刻,劇本很多時候會和想象不太一樣,要聽資方、策劃的意見。對我來講,有的時候電影工作其實挺疲憊的。

真正能夠想通的時候,是我看到前面提到的短視頻,我覺得家里或者媽媽是可以接住我的。再怎么樣,大不了就回山西,繼續(xù)開我們家的超市,我不干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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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一個完全屬于我的世界

經(jīng)歷過抑郁,經(jīng)歷過與自己內心的博弈,好在結果還算圓滿。高臨陽第一部自己執(zhí)導的電影《再團圓》將會在今年和大家見面。 主演李雪健老師曾經(jīng)在青蔥計劃影展中說《再團圓》「這部電影表現(xiàn)的是老年人生活的常態(tài),年輕人拍這樣的片子還是需要膽量的」這也許就是他選擇出演這部電影的原因。 除了電影,高臨陽剛才提到以 2016 年回家為契機,寫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小說《吞劍者》,而后的七年時間他又陸續(xù)完成了六篇,把它們組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集。去年這本小說集《把空氣沖破一下》也出版了。

這個小說叫《把空氣沖破一下》,我去路演的時候好多人問「空氣到底是什么?」對我來講,寫那篇小說的時候,空氣就是當時抑郁的情緒,是環(huán)境,甚至是里面的某種規(guī)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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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小說集《把空氣沖破一下》封面

2016 年寫了《吞劍者》這篇小說以后,雖然我日常都從事電影工作,但是我會把所有有限的休息時間用來寫小說。對我來講,這是一個秘密行動,一篇一篇地寫完之后就開始去投稿。這次我投了這個雜志,記錄下投稿日期,三個月以后沒有消息,再投另外一個雜志。因為雜志必須得三個月以后才能一稿兩投。

應該是 2017 年或 2018 年,《吞劍者》發(fā)表在《創(chuàng)作與評論》上,現(xiàn)在叫《湘江文藝》。當時讓我非常興奮,因為正常發(fā)表是需要排期的,但他們很喜歡《吞劍者》就迅速發(fā)出來了,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鼓勵。

我覺得只有寫小說才能抓到一點生活的主動性,可以在小說里構建一個完全屬于我的世界??梢园颜娴膶懠伲鸭俚膶懻?,藏在里面完全不用考慮人情世故。只有在小說里,我是自由的,那個世界是屬于我的。

寫劇本特別需要結構,似乎沒有結構就很難繼續(xù)工作。但寫小說時,結構似乎不是特別重要。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真實情感、真實的細節(jié)或一個人物,必須與我的生命體驗有關系。

比如《把空氣沖破一下》寫的是一對父女的關系,我一直很想寫我的爸爸。我與爸爸的關系挺微妙,我似乎跟媽媽更親近一點。比如每次打電話,也不太會跟爸爸多說什么,他總是在外面看電視,或者喝多了酒后在電話里湊來打招呼。

我爸是老師,也曾做過生意,開過飯館,但沒開得特別明白。那一代知識分子似乎想和生活搏斗,但他重情重義,寧可別人負我,我也不負別人。他平時是個特別要強的人,但有時候喝多了就歪在那說「爸爸也沒掙到錢」。這時候的他又好可憐,我很想抱一抱他,但我好像從來沒有在生活里抱過他。我覺得小說的故事離我太近了,所以就換了一個女性的視角,完成這次擁抱。

所以很多時候,當小說里的真假融到一起時,我就會產(chǎn)生一個非常奇怪的感覺。那些真的發(fā)生在我生命里的事情寫下來,回過頭來看時像假的。寫完之后,它似乎從身體里剝離了出去。很多虛構出來的東西,想很長時間才會落筆去寫,但那些虛構的東西就像真的發(fā)生過一樣。

所以當我再看這個小說,或者有人跟我聊里面的情節(jié),我真的要想一下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真的跟假的編織到一起時,有時挺恍惚的。

我最近的文學密度比較高,認識很多作家。我覺得他們每天要寫東西,就像我要寫劇本一樣,有要求,會對自己有期待,讓我覺得痛苦。

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挺好的,我一定不會把寫小說作為我的工作。因為我喜歡這件事,所以希望能夠保持一種時刻的饑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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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青蔥影展放映《再團圓》時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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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講述者 ?

Staff

講述者 |高臨陽??

主播|@寇愛哲

采訪|@寇愛哲

制作|文卓

文案整理|白晴晴、文卓

聲音設計 |文卓?????

運營|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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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List

01.片頭曲—彭寒

02.新生活—彭寒

03.期盼著—彭寒

04.城市的夜晚—彭寒

05.精氣神—桑泉

06.貼地飛行—彭寒

07.不在場證明—桑泉

08.納川-桑泉

09.The Box—彭寒

10.The Other Side of light—彭寒

11.珍貴的人—彭寒

bd@storyfm.cn

出品|聲音故事傳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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