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的旱塬上刮著刀子風(fēng),刮得人皮肉生疼。趙家灣三百來口人,活得和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似的——皮皺骨瘦,枝椏里都滲著苦汁子。我蹲在窯洞前的土坷垃堆里,瞧著日頭從東頭滾到西頭,碾得人心里發(fā)慌。

村西頭趙四爺家的青磚大瓦房是這黃土梁上唯一的亮色。

我家婆姨抱著空瓦罐抹眼淚。自打前年大旱,四爺把村井圈進(jìn)自家后院,井水就跟著糧價往上漲。昨夜里我摸黑去溝底挑水,叫巡夜的護(hù)院逮個正著,脊梁骨挨了三扁擔(dān),今早起來背上結(jié)著血痂,動一動就扯著疼。

長庚從梁上跑下來時,懷里鼓鼓囊囊揣著東西。十五歲的半大小子,瘦得像根麻秸稈,眼窩子卻亮得瘆人。"爹!城里來的先生教認(rèn)字哩!"他抖開件藍(lán)布褂子,里頭裹著半截粉筆頭、幾本卷邊兒的書。我抄起掃帚就要打:"作死的孽障!趙四爺早說過,識字要壞莊稼人的根本!"

孩子梗著脖子嚷:"方先生說,水脈圖就藏在縣志里!"這話像根針扎進(jìn)我耳朵。三年前省里派過勘探隊,帶著鐵家伙在地里戳窟窿。后來四爺擺了三桌酒,勘探隊連夜撤走,留下話說是"無水區(qū)"??赡且刮移鹨?,分明瞧見四爺家后院的馬車轱轆印里汪著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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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設(shè)在龍王廟的偏殿。褪色的幔帳后頭,方先生拿粉筆在供桌上畫地圖。這外鄉(xiāng)人穿著打補(bǔ)丁的長衫,手指頭被粉筆灰蝕得發(fā)白。二十來個半大后生擠在香案前,眼睛黏在那些曲里拐彎的線條上。

"這是三十里外的響水河,這是咱們趙家灣。"粉筆頭點在兩個紅圈之間,"縣志記載光緒年間修過引水渠,后來..."廟門突然被踹開,趙四爺?shù)淖o(hù)院提著馬燈闖進(jìn)來。長庚把我往

第二天晌午,村口老

當(dāng)夜下了場急雨。我在泥水里爬了二里地,摸到四爺家后墻根。暗渠的標(biāo)記指向西廂房地基,那兒新砌了堵石墻。扒開浮土,墻縫里滲出水珠子,舔一口,甜得人發(fā)暈。突然聽見墻里頭傳來嗚咽聲,像是...像是失蹤半月的栓柱媳婦?!

秋分那天,四爺要給龍王娶親。八個壯漢抬著貼"喜"字的空棺材,后頭跟著哭成淚人的小翠——這丫頭爹娘死得早,在四爺家當(dāng)了十年灶下婢。長庚混在人群里,突然扯開嗓子喊:"

人群炸了鍋。幾十個后生撞開廟門,供桌底下果然露出黑窟窿。我舉著火把往下摸,石階上長滿青苔,水汽撲在臉上像刀子。暗河在腳底下嘩嘩響,石壁上鑿著引水槽,槽里漂著發(fā)霉的麥粒——這哪是龍王廟,分明是四爺家的糧窖?!

四爺舉著土槍站在暗河邊,袍子底下露出水牛皮靴子。"誰敢動趙家的龍脈!"槍口冒著青煙,長庚捂著胳膊栽進(jìn)水里。我抄起撬棍撲上去,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野獸似的嚎叫。暗河突然暴漲,混著血水的浪頭把所有人都卷進(jìn)黑暗。

再睜眼時,我躺在干涸的河床上。長庚的身子卡在石縫里,手里還攥著半本濕透的縣志。趙家灣方向騰起黑煙,有人說四爺家大院走了水,有人說饑民砸了糧倉。我把兒子冰涼的手貼在臉上,聽見遠(yuǎn)處傳來吱呀呀的轆轤聲——村井的封石被推倒了,三百年來頭一遭,清亮亮的水漫過龜裂的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