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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綜藝主持的蔡康永，骨子里是個文藝青年。年輕時，他喜歡電影和書里突然死掉的主角，覺得故事有了句號，這個人才度過了被完整呈現(xiàn)的一生。直到歲月和死亡越來越“逼真”，進(jìn)入自己的生活，他才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這回事。在與鳳凰網(wǎng)讀書的對話中，他提起自己僥幸逃脫的地震，也坦然又克制地說到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的、沒有被寫成“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話故事”里的女主角，他的好朋友大S。

蔡康永生在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比父親桌上的書讀得更多的是訃聞，也在母親的旗袍上嗅到古老、衰敗的時代氣味。某種程度上，成為《康熙來了》的主持人是他擁抱新世界的結(jié)果。他說，從小懂得一切都會過去，所以不會去用自己的經(jīng)歷書寫張愛玲和白先勇式的故事。主動從電視上“退休”的這些年，他在花更大的心力和誠意寫作“情商課”系列和另一本漫長又難搞的玄幻小說。

這可以說是回歸初心，也可以說是有更大的野心——他不希望大家因為作者叫蔡康永而讀他的書，而是蔡康永寫下的內(nèi)容對自己真的有幫助。書中，他用與綜藝形象貫通的敏銳，拋出不亞于綜藝效果的生活智慧，“死亡”話題是一個索引。還有：珍惜現(xiàn)在；感謝習(xí)以為常的事情；接納情緒；有策略地努力……這是自認(rèn)影響力“縮小”的公眾人物，用職業(yè)生命沉淀下來的東西。

本文首發(fā)于鳳凰網(wǎng)讀書（ID：ifengbook）

編輯 | 渡水崖 EIN

主編 | 魏冰心

死亡不是一件浪漫的事，

哪怕一生被關(guān)注是明星的宿命

鳳凰網(wǎng)讀書：幾年前看到您在采訪里說，離開的時候“不要墓”，骨灰隨便撒在一個什么地方，然后“被忘記就好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這么一天，難道不會希望被自己愛的人親近的人記住、紀(jì)念嗎？

蔡康永：如果他們愛你，他們會記住。當(dāng)他們自己也記不得任何事情的時候，就會忘記你，那剩下的人根本不重要。

鳳凰網(wǎng)讀書：您是什么時候開始設(shè)想死亡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這件事？

蔡康永：慘綠少年的時候，把死當(dāng)成很浪漫的事情。那時候看小說、電影，覺得突然死掉好棒，人生得到一個完整的呈現(xiàn)。看到結(jié)束的時候，主角死了，就確認(rèn)這個人過了精彩的一生或者是罪惡的一生，他那個故事就有了一個句號。

可是不死掉就拖著嘛，就不知道后來怎么樣。然后看到很多人活著活著就原本想的樣子變得不一樣，就會覺得活過30歲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好像一活過30歲，你就變大人，你就要妥協(xié)，你就要委屈自己或者是墮落。

所以對文藝青年來說，30歲之前死掉是很浪漫的想象，活過30歲以后就知道不是這回事，每活過十年就會知道更多。30歲的時候覺得不要活到40歲吧，到了40歲覺得還可以再活一下。所以我對死亡一直有想象，可是它越來越逼真，越來越現(xiàn)實，不再是那個浪漫的想象。

我遇過一些公共災(zāi)難，神戶大地震發(fā)生的時候，我在神戶，當(dāng)時差點被壓死，所以這種猝死型的我遭遇過。其他的主要是身邊的人一直死掉。我活在一個衰老的家庭里，很習(xí)慣一直有人過世，也很理解這件事。萬一我們訪問到一半，我忽然掛掉，都是可能的。因為我有太多朋友就是這樣忽然掛掉的，跟我同年或者比我年輕的都有。所以我就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很特別的事，就是稀松平常。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來之前一直猶豫要不要問，就是關(guān)于大S的。您現(xiàn)在能夠接受她已經(jīng)離開我們這件事情了嗎？

蔡康永：有時候接受，有時候不接受，看心情。我覺得人像我書里講的一樣，人要活下去，需要各種事情的幫助。有的人一輩子把自己困在童年回憶當(dāng)中，回憶像噩夢一樣騷擾他，他一定要把噩夢解決了，才覺得自己可以往前走。有的人會覺得跟爸爸媽媽吵架了以后一定要和解，有的人覺得吵架就算了，我就把爸爸媽媽想象成我要的那種爸爸媽媽，繼續(xù)往前走。往前走很辛苦，所以需要各種東西幫忙你往前走。

我的書里講的你對你的回憶也好，對你的人際關(guān)系也好，對你的價值觀也好，都應(yīng)該用它們來幫助自己往前走，而不是用它們來困住自己。

所以你剛問的就等于你的好朋友忽然死掉了，你要怎么看待這個事情？是依據(jù)你平常對死亡的理解去看待，還是即使你平常對死亡有所理解，但這個損失依然不一樣。對于不認(rèn)識你的朋友的人來講，這個死就跟新聞當(dāng)中的任何死是一樣的，可是對你不同，那你能為這種懷念做什么？你有你特殊的懷念她、紀(jì)念她或者展現(xiàn)她的方法。如果你這樣做了，我覺得你就有做到你對她的特別關(guān)系的表達(dá)。如果你現(xiàn)在沒有能力做，你過了一年才終于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了，再做，也可以，就看你人生目前需要什么。

所以如果此刻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很相信大S依然在，我就會這樣想。如果此刻有一件事情是需要我認(rèn)知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就那樣想。

鳳凰網(wǎng)讀書：這件事情會讓你對生命有更切身的感受嗎？

蔡康永：不是切身，可能我的家人過世對我來講很切身。對我來講比較像是有人曾經(jīng)這么努力地追求幸福，追求幸福的步驟是被很多人看見的，所以你跟很多人一起擁有這個回憶，她享受了一段時光的幸福之后，幸福終止，就好像翻童話故事的時候，本來是打算看公主和王子快樂地生活下去，可是沒有印這一頁，翻到一頁空白。很錯愕，覺得這不是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我比較多的是這種感覺。

鳳凰網(wǎng)讀書：對，我也是這個感受，好像大S不太一樣的地方是，我身邊的很多人包括網(wǎng)絡(luò)上很多人，大家好像很久沒有對一個我們并不認(rèn)識的明星的去世有這么大的感受了，她就像我們的一個朋友，現(xiàn)在居然不在了，我們很錯愕。

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們看到過她特別鮮活、特別美麗、特別的樣子，從少女時代一路走來、成為明星、后來步入婚姻、有了孩子，突然間她不在了，好像一件特別美好的事物在我們面前消逝了……

蔡康永：《康熙來了》收掉的時候，我們做了一個送終的階段，做七嘛，七七四十九天把人送走，我們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當(dāng)中有兩集是做來過《康熙》的、過世的來賓，有一些來賓是知道自己要走了，來我們節(jié)目里跟大家告別。我那時候很不安，不知道我有沒有做到他要的東西，他要道別，我們呈現(xiàn)是不是他喜歡的？他已經(jīng)那么累了，還要來這邊唱歌跳舞，為什么？制作人就跟我說，他們是明星，他們要在舞臺上跟大家說再見。所以我后來把節(jié)目收掉的時候就覺得，在節(jié)目里跟大家說過再見的人，我也要讓他們一起被重新記得一次。這個是明星的宿命，他們很多人的人生是活在大家眼睛底下的。

珍惜生活在當(dāng)下的每一秒，

而不是挑不正常時刻的毛病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之前看您的一個演講，有說很多人會拜托你錄音頻，有當(dāng)鬧鐘叫人起床的，有鼓勵人家念書的，也有安慰失戀的朋友的，會很好奇，在日常生活中，朋友如果遇到困擾會找您來聊嗎？

蔡康永：不一定。我不是一個那么溫暖和善的人，我能躲則躲。如果我在路上被逮到了，他們說你幫我錄一段安慰我女朋友的話，她最近心情很差，那我就會錄?？墒侨绻以诰W(wǎng)絡(luò)上收到這樣的訊息，就假裝沒有看到。我不是那么喜歡一直找這種事來做。除非是我特別在意的幾個人，我會一直問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我可以做什么？要不然的話，我通常都會尊重別人，他來找我了，我再反應(yīng)。

點擊下方視頻，做到真正的自我接納↓

因為我寫這些書，人家覺得人生方向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想要找我聊一下，我通常不是很歡迎這種提問。因為我不是一個智慧的人，我寫這些書是出于服務(wù)的心，我想辦法把這些事情搞清楚，然后跟大家講，我不是要當(dāng)少林寺方丈。如果你問我金庸小說里面要當(dāng)誰，我絕對不會想要當(dāng)南帝、北丐、中神通。

鳳凰網(wǎng)讀書：那您想當(dāng)誰？

蔡康永：應(yīng)該是東邪吧。如果不會淪為西毒的話，就是東邪。我覺得要留很多時間給自己。我喜歡到第二線去。楊過、令狐沖是第一線的人，很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dāng)那些奔波勞累的人，我很想當(dāng)那種平常躲在角落，需要我被叫出來之后，我才出來的人。

鳳凰網(wǎng)讀書：但也是有一身武藝，對嗎？

蔡康永：要有武藝，我小時候覺得江湖到最后不是講道義，而是講誰的拳頭大、誰的武功好，誰就說話算數(shù)。后來發(fā)現(xiàn)世界真的是這樣子，就覺得很失望。那武功就要好才行，沒辦法。

鳳凰網(wǎng)讀書：您說你寫這本書的時候，常常感覺在跟自己辯論。

蔡康永：對，我后來發(fā)現(xiàn)不只是自言自語。

《頭腦特工隊》里講，人的腦子里有一個情緒委員會，我發(fā)現(xiàn)我最常自責(zé)就是因為委員會里有幾個委員特別有自己的路數(shù)。有一個委員可能是專門貶低你整個人的，就會說你就是這種人。比方說你在減肥，半夜忍不住吃了炸雞，吃完充滿罪惡感，那個委員就會出來說，你就是這種人，你一輩子都減不了肥，你就是一個意志力薄弱的人。

另外一個委員可能是專門負(fù)責(zé)喚起童年的噩夢，你只要一被男朋友拋棄了，他就說你談不好戀愛，因為你來自一個不懂愛情叫什么的家庭。所以你的委員會里有幾個委員是應(yīng)該要開除的，這就是情商干的事情，把這幾個委員趕出去，因為他們除了讓你一直貶低自己、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什么都不做。那你得扶植一些新委員，他們是會稱贊你的。

我們很少稱贊自己，大概貶低自己一百次，都沒有稱贊過自己一次。《康熙來了》幸好大家喜歡，所以我雖然貶低自己，可是看到大家笑，知道有人開心，那就好了。

可是萬一像我以前做讀書節(jié)目，收視率是0，那時候的收視率調(diào)查方式是無法顯示這個數(shù)字的，我不管做什么節(jié)目，收視率都是0或趨近0，到后來就沒有力氣做了。那個委員就會出來說，看節(jié)目的人是不會看書的，你不要在里面花力氣。所以不是自言自語，是你要對付你腦子里面的那個委員會。

△《周二不讀書》 (2002)，蔡康永主持，先后采訪了莫言、蔣勛、賴聲川等作家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您現(xiàn)在的委員會里比較強勢的是哪幾號人物？

蔡康永：我的委員會里大部分還是貶低我的，這沒辦法，很奇怪，這是我的求生本能。我覺得我們從穴居時代就是這樣子，不經(jīng)常貶低自己、體會世界的惡意是活不下去的，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想蛇來了，老虎來了，糧食不夠了。我們的腦子依照著我們在穴居時代的設(shè)計，讓我們?nèi)菀谆钕聛怼？墒俏覀儸F(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擔(dān)心自己會餓死，也不再擔(dān)心會隨便遇到草叢中的蛇、老虎，卻依然這樣想問題。我們一直在敏銳地體會世界的惡意，而不是善意。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會主動勸自己多體會一些善意，多肯定自己嗎？

蔡康永：我沒有辦法輕易做到，我還是在輕易地責(zé)怪自己。有一個大前輩明星已經(jīng)年齡很高了，皮膚還是很光滑，她受訪時說，自己洗臉的時候都這樣說——“你好棒，謝謝你”。她說你要知道，人從頭頂?shù)侥_跟就是一張皮而已，你跟這張皮說謝謝它、辛苦了、好棒，它就收到你的感謝，因為它幫你撐著顏面，你就是要鼓勵它。我沒有。我每天洗臉都不耐煩到極點，怎么又油臉，就啪啪啪這樣洗，沒有說過謝謝你。

所以我雖然寫了三本情商書，還是連這個都做不到，一感冒就窩在床上懊惱地說，你怎么那么弱，你害我不能上班，可是它正常的時候卻不鼓勵它，從來沒有說你今天沒有感冒，你好棒噢。我們搭一趟車也是，如果沒有出車禍，就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好感謝的，我們不會在下車的時候說“謝謝司機先生，你讓我安全抵達(dá)”?？梢怀鲕嚨?，我們就發(fā)脾氣，說“開車開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感謝正常的事情，只挑不正常時候的毛病。

△蔡康永新書《你愿意，人生就會值得

鳳凰網(wǎng)讀書：有沒有可能您寫這本書，也是想要變得更“自我”？因為您以前說過，主持人像一件家具、一個椅子，是要剝離掉存在感的，好像很長時間以來您也是把自我藏起來的，寫書的過程是不是在勸自己把自我多釋放一些出來？

蔡康永：把自我藏起來，很可能是重視自己的結(jié)果，而不是忽視自己的結(jié)果。因為這樣就保有了更多生活的空間。不一定要在大眾面前展現(xiàn)自己，那樣反而會干擾做自己。這件事我不會改變——我不覺得要向大家展示更多的我。

我的書跟別人的書不同的地方，是我很少講我的事情。小時候遭遇了什么事、最近上班發(fā)現(xiàn)同事怎么樣、我的太太怎么樣……他們會講這些事來說服讀者，說自己有立場談這件事，因為也遭遇了這個問題。

可是我的書都不是我遭遇問題，是白娘子或者拳王在遭遇困難。這是我的信念，我覺得觀眾不需要因為我而讀這本書，而是因為我講的這些事情對他們有幫助才讀這本書。這是我想要做到的事。我不希望別人說蔡康永遭遇了這些問題才談這個，蔡康永替你做了功課，再告訴你說這些事情可以這樣對付。

拒絕別人對你的無聊要求，減少你對自己的無聊要求↓

離開古老、衰老的氣氛，

用工作和寫作擁抱新世界

鳳凰網(wǎng)讀書：您剛剛說小時候家里來的人穿著旗袍，你作為小孩子個子小，是要用一個稍微矮一點的視角，看到旗袍下圈和高跟鞋。特別生動。那您為什么不去寫張愛玲、白先勇那種小說，包括喬伊斯的《都柏林人》里《死者》那種小說？

蔡康永：我也不想活在回憶里。我小時候，當(dāng)我長高到一定程度，終于可以把頭從我家那個沒落的空氣中抬起來呼吸的時候，我很享受外面清新的空氣。我沒有很愛活在那個紙醉金迷、古老、沒落的氣氛里。我在看那些美麗的旗袍的時候，常常感覺它們發(fā)霉了。一些貴太太穿著新做的旗袍，討論料子，我媽媽問，這個料子哪里來的？貴太太說是瑞士，做成了紗的旗袍。我當(dāng)下會聞到衰老的味道。很怪。

我媽過世之后，我看到她那一柜子旗袍，覺得繁華燦爛之外，還覺得好老，好像整個時代都關(guān)在那個衣柜里。所以我后來沒有很想要再寫那些東西，要不然以我的訓(xùn)練，我可能會很樂于活在什么《金鎖記》或者《第一爐香》的那個氣氛里面?？墒俏覜]有，我趕快擁抱新世界。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您是個向前看的人嗎？

蔡康永：也不是，我就覺得過了就過了。我從小就覺得一切都會過去，沒什么好留戀的。我們家有很多太太來，有一次我爸說，這個太太在上海是家里珠寶最多的，她每次出門戴的鉆戒比別人都大顆。但她現(xiàn)在就是一個黯淡的老太太。我受夠了這些。我知道這是定律，一切都會過去，沒什么好記得的，你也不用寫回憶錄去讓別人記得你燦爛的時光，大家都會忘的，沒有什么好叫人家一直記得你的。所以我不太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我也比較豁達(dá)地接受，我們的生命就是會有綻放和枯萎的時刻。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看過一個視頻，用“傷感”來概括您的性格底色。您贊同這個說法嗎？

蔡康永：其實不是，我真的很樂觀，我覺得一切都會過去。這樣想最大的好處就是我會很在乎現(xiàn)在，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有的人覺得生命跟自己有約定，要照著規(guī)矩來，就會得到被承諾的東西。其實沒有，生命沒有承諾我們?nèi)魏螙|西，錯過了此刻，下一秒會遇到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傷感的人在我看來比較樂觀，不會一遭到打擊就崩潰。因為如果一直相信約定，結(jié)果對方言而無信，就會深受打擊。如果你知道生命跟我們沒有任何可靠的約定，雖然這聽起來傷感，可是這才是樂觀和堅強。因為沒有約定，所以你就好好活在這一秒鐘，因為你不知道下一秒你在哪里。

鳳凰網(wǎng)讀書：是不是不管對這個世界，還是對其他人，我們不抱有那么那么大的期待，就不會那么失望？

蔡康永：你這個邏輯聽起來好像是說，因為我不想太失望，所以我不會太期待。那不是我的邏輯。我的邏輯是本來就沒有約定，所以多出來就是多出來的，如果有人對你承諾了，他做到了，那就是多出來的。你很難想象一只熊貓對另外一只熊貓承諾，然后做到，動物之間是沒有這件事的。那我們作為人類，生命不附贈這些東西，這些是多出來的禮物。

你如果這樣子想，人本來不能飛的，現(xiàn)在是有飛機你才能飛，這是多出來的?，F(xiàn)在飛機誤點，你要發(fā)脾氣，那就是你在覺得我們有一個約定，我們講好了飛機不可以誤點，結(jié)果誤點了。那就是你以為的，本來你連飛都不可以飛的。沒有什么是本來就應(yīng)該如此的。我不是因為不想要失望而對別人不抱期望，而是本來就應(yīng)該不抱期望，然后如果別人對你信守承諾，那就成了多出來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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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追求不斷地“進(jìn)步”，

不如抓住機遇，有策略地努力

鳳凰網(wǎng)讀書：您之前說會找一個人來盯您的寫作進(jìn)度，因為您開始記不得事情，需要他來提醒您上一次說了什么想法。遇到這種記不得事情的情況，會覺得有點慌嗎？這是一種記憶力下降嗎？

蔡康永：記憶力下降就完蛋了，很可怕。衰老沒有什么好高興的，就是在考驗一切你本來覺得不會動搖的事情。我也從來不認(rèn)為有什么“優(yōu)雅的老去”。我不是一個底色悲涼或者感傷的人，因為我覺得這本來就是如此。怎么會看一朵玫瑰花漸漸枯萎，然后說它枯萎得很優(yōu)雅呢？枯了就是枯了。所以人老去的時候，不要抱著優(yōu)雅的執(zhí)念，終究不會優(yōu)雅的，到最后化為白骨一堆，有什么優(yōu)雅可言？何必要把生命的衰退看得那么不堪，而要去美化它呢？我到現(xiàn)在都很少用過世或者逝世或者離去這些字眼，我就覺得死掉就是死掉，我不知道大家為什么要那么害怕這個字。

鳳凰網(wǎng)讀書：對，死亡這件事，中國的傳統(tǒng)也好，我們?nèi)粘Ｉ钜埠?，其實還挺避諱的。

蔡康永：我認(rèn)為是死亡使得人生精彩的。我看過一部電影，主角是吸血鬼，那群吸血鬼在高的地方看著人類說，我好喜歡人類哦，為什么他們做一切事情都那么急？所以這個活了幾千年的家伙覺得我們很急，他不知道我們沒有幾千年可以活。這個急就是因為生命有限嘛。所以如果你到了吸血鬼那種死不掉的情況下，你當(dāng)然不急，不急就什么都不做了，就這么晃著就好了。所以不去想死，可是卻劃手機、打游戲打發(fā)時間，到最后老的時候覺得一事無成，這不是在開自己玩笑嗎？

鳳凰網(wǎng)讀書：您說到吸血鬼，我想起前段時間采訪費翔老師，他也講了吸血鬼的故事，《夜訪吸血鬼》里的那個吸血鬼活了太久，最后選擇走到太陽底下自焚。他說他以前不理解，到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就理解了，因為這個世界已經(jīng)讓他沒有那么習(xí)慣了，很多東西是陌生的，他愛的人、身邊的人也都離開了，這樣的話，一個人活著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就明白了那個吸血鬼為什么自焚。

蔡康永：對，因為人不是吸血鬼，等我們是吸血鬼的時候，我們可能會有別的想法?？墒钦f實話，如果我死不掉的話，我對寫小說這件事情就沒有動力了，覺得隨便什么時候?qū)懚家粯?，過兩千年再寫也可以。如果人類有一個倒數(shù)計時器，會不會比較好一點？從出生就看得到他的三萬多天，一天一天在過去。

△年輕時的蔡康永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您不那么怕死亡，也不那么怕衰老，是吧？

蔡康永：我沒有不怕，我很怕，我超怕，我只是沒有辦法停止而已，只好處理它，跟它相處下去。我沒有不怕，我覺得手忙腳亂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然后很狼狽、很恐慌。情商的重點是接受自己有情緒，然后能夠面對這些情緒，而不是沒有這些情緒。所以我說我不可能做南帝北丐，做少林的方丈，這樣對一切都視之無物，假裝都沒有情緒了，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覺得張皇失措、恐懼、緊張都是我要的人生。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看過舒淇的一個訪談，她一些朋友跟她說，怕容顏老去，怕不紅了，但她就不擔(dān)心，覺得說已經(jīng)風(fēng)光二三十年了，再怎么樣也不會比沒紅的時候還辛苦吧？你身邊的明星朋友會焦慮這樣的問題嗎？這種時候你會怎么跟他們講？

蔡康永：他們各有各的招數(shù)。有的人會努力保持，有的人會躲起來，有的人根本不在乎，整個放松。照每個人的個性來。我覺得每個人能夠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就好。如果有人要做醫(yī)美，做到認(rèn)不得他本人，我覺得那也是他的選擇，他愿意吃那個苦頭就行，他一定有他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鳳凰網(wǎng)讀書：但是人都會有虛榮心吧，比如您書里寫，去買飲料的時候，雖然戴著墨鏡口罩，別人還是會通過聲音認(rèn)出您，杯子上已經(jīng)寫好了“蔡先生，希望你開心”。不過隨著越來越少主持節(jié)目，會越來越少人聽過您的聲音。這個過程中難道不會有一絲失落嗎？

蔡康永：現(xiàn)在就這樣。說沒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以前打電話去訂很難訂的餐廳，報名字就立刻有位置，現(xiàn)在打去的時候沒有效果，沒有位置，當(dāng)然會失落，特權(quán)消失了，怎么會不失落？我就想說，那我找一個比我紅很多的明星打去訂訂看，他打去也沒有位置，就放心了，覺得是真的沒有位置。萬一他打去就有位子，就知道我完蛋了。

可是就失落吧，為什么想要不失落呢，你曾經(jīng)擁有過光芒，失落了不就是很正常的事嗎？只是你失落后，有沒有把你的人生拿去派別的用處？我們中文里有一些字眼很明白地宣布了它的價值判斷，比如“進(jìn)步”，聽起來就令人很高興，“退步”，聽起來就覺得很糟糕?？墒悄忝髅髟谏钪谐３Ｐ枰笞?。所以我不會說影響力“衰退”，我會選擇說“縮小”，因為它是一個中性的字眼。曾經(jīng)你這么有影響力，當(dāng)它縮小了以后，多出來的時間、心力、自由，可以拿去做別的事情，這是你的選擇。可是影響力衰退就是一副你完蛋了，你不得已的，你倒霉了的樣子。所以我們要小心文字當(dāng)中的這種天生帶來的價值判斷，不需要跟著它走，不能說每件事都要不斷地進(jìn)步、進(jìn)步、進(jìn)步。

鳳凰網(wǎng)讀書：您現(xiàn)在接受了自己的影響力慢慢縮?。?/p>

蔡康永：是，一定會這樣。我現(xiàn)在看很多網(wǎng)紅的表現(xiàn)，我也很羨慕他們，享受此刻在風(fēng)口浪尖沖浪的快感。我如果是這個時候成長的人，我也會享受這些?？墒俏乙簿陀X得他們好好享受就好了，這事已經(jīng)跟我無關(guān)了，我有別的事可以做，不用每個人都要做網(wǎng)紅。

鳳凰網(wǎng)讀書：那更年輕一點的時候呢，比如一個節(jié)目接一個節(jié)目地錄，一個通告接一個通告地趕，那種往上沖的階段，會不會跟自己講，雖然很累，但我要往前走，因為不進(jìn)則退？

蔡康永：我用的態(tài)度不是不進(jìn)則退，我是一直想要做到我想做的東西。比方說我在主持無聊的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沒有意思，我抱著一種態(tài)度是我做了它，可不可以讓我未來有更多的空間選擇我要做的節(jié)目？后來有了以后，我就很高興，我盡量選擇我喜歡做的節(jié)目。

鳳凰網(wǎng)讀書：那個時候會有一種很努力的感覺嗎？這個節(jié)目沒有那么理想，要做更好的節(jié)目，那我是不是要投入更多的努力在里面？

蔡康永：我覺得機遇也很重要。我覺得傻傻地努力有點可惜，最好是有策略地努力，策略比努力更重要。

鳳凰網(wǎng)讀書：您在書里也寫了，最好不要把努力放在最前面。

蔡康永：對，因為爸媽很容易叫小孩一定要努力，我們從小就被灌輸了這個想法?？膳Σ皇亲钪匾氖?，有想法是最重要的事，有方向、有策略，你要想好你到底要過什么生活。所以現(xiàn)在很多厲害的人物，我覺得都是在很早的人生階段就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的策略是什么，而不是努力。

鳳凰網(wǎng)讀書：那您是在很早的階段就想好了自己的人生策略嗎？

蔡康永：我沒有，我像白癡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很蒙昧地摸索，然后說，好歹我是一個有感受的人，我做這個節(jié)目就會感受到樂趣，因為我可以一直看書，我可以認(rèn)識到余華、莫言或者其他的小說家，我也會很開心。可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是摸索出來的。是我的感受告訴我說，我喜歡這件事情，這件事情帶給我啟發(fā)和樂趣，我就會往那個方向去，一步一步摸出來的。所以我很晚才啟蒙，我這么晚才寫情商書，就是我沒有更早地想這些事情。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像您說的，機緣巧合的因素更多一些？

蔡康永：是機緣，不是巧合。我覺得很多機緣是我制造的。我如果做了一個東西，我會努力讓你看到，就算很冷門，我也會把它送到你的眼皮底下去，這個是我會努力的事情。比方說現(xiàn)在有兩個地方可以打工，兩家都是素食店，我會勸你去有比較多厲害人物出沒的地方的那一家，而不是經(jīng)常有小學(xué)生出沒的那一家，那一家生意也會很好，可是因為都是小學(xué)生，你比較不可能人生得到轉(zhuǎn)機?？墒侨绻窃谝粋€科技園區(qū)打工，你也可能因為好的服務(wù)態(tài)度而得到某一個人的賞識，完全改變你的人生。所以機遇很重要，這不是巧合，是你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

鳳凰網(wǎng)讀書：那我明白了，您上《奇葩說》的時候把自己的情商書帶上，就是在制造書被大家更多看到的機會。

蔡康永：我不但把書帶上了，我衣服上還繡了那個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