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除夕”脂批辨析
作者:慌了個張
“壬午除夕”的著名脂批在《紅樓夢》第一回——
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甲戌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耷?,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淚筆。]
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自相矛盾”?
關(guān)于“壬午除夕”這段脂批,見仁見智,莫衷一是。
需要申明三點:第一,小說抄本原文無標(biāo)點,標(biāo)點是后加的,這就存在一個斷句的問題。第二,判斷脂批是一條還是兩條,需要對照抄本脂批的字跡和位置加以判斷。第三,雖然甲戌本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最早的抄本,胡適得到的甲戌本不過是一個“過錄本”,但基本可以假定抄手還是中規(guī)中矩、照貓畫虎似的抄書即原樣謄抄而不會擅自改動脂批的內(nèi)容和位置。
先看吳銘恩在《紅樓夢職評匯校本(修訂版)》的注釋——
著名批語。以往著作引錄此批多將“壬午除夕”斷歸下句,作“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的時間定語,并因此成為曹雪芹卒年“壬午說”的主要證據(jù),但“壬午說”并不能解決現(xiàn)存文獻(xiàn)資料中的矛盾。香港梅節(jié)先生《曹雪芹卒年新考》認(rèn)為此處應(yīng)系兩批連抄,“壬午除夕”是前一條批語的作批時間,而不是芹逝時間,并因此提出“甲申說”。按:“能解者”一段和“書未成”一段意思不相連屬,應(yīng)拆分為兩批當(dāng)無疑義。準(zhǔn)此,則“壬午除夕”應(yīng)斷歸上句或下句,就處于兩可之間,這使“壬午說”的主要證據(jù)存在不確定性。
這段脂批中前面“哭成此書”與后面“書未成”,確實“意思不相連屬”。如果單從字面的意思來看,前后是“自相矛盾”的,讓人搞不清這書到底是成了還是未成,模棱兩可。
但實際上并不矛盾,因為前后說的是這本書的兩回事,具體涉及三個人。
一是這條批語的作者畸笏叟,二是畸笏叟??薜牟苎┣?,三是能解者即脂硯齋。
曹雪芹題的“誰解其中味?”這是高山流水覓知音的發(fā)問。在畸笏叟看來,這世上也只有脂硯齋堪稱是曹雪芹的知音知己,是《紅樓夢》其中味的能解者,這是對他批注工作的高度肯定,認(rèn)為他與作者曹雪芹(自己是一把辛酸淚)很有默契,因為太理解曹雪芹了,“方有辛酸之淚”,經(jīng)過他持續(xù)大量的批注完善,“哭成此書”。這“書”是指《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石頭記》這個抄本,即四評成了。因為脂硯齋也是費盡心血,曹雪芹逝后不久也隨風(fēng)而去,不會再有五評六評的了,這是令人遺憾的。

“芹為淚盡而逝”
然而,更大的遺憾是,經(jīng)歷喪子之痛的打擊,“芹為淚盡而逝”,造成了《紅樓夢》“書未成”這個創(chuàng)作上的大悲劇。也就是說,這個“書未成”是指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這件事因作者仙逝而被迫終止。如果脂硯齋還活著,或許還有一些彌補的辦法,可現(xiàn)在脂硯齋也逝世了,畸笏叟感到悲痛和絕望。
曹雪芹的逝世,對脂硯齋,對畸笏叟的打擊都非常大?;僳啪团⒄f“余??耷?,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
他對《紅樓夢》也是癡迷,以至于認(rèn)為曹雪芹就像賈寶玉一樣跟著“一僧一道”走了,抑或是曹雪芹已經(jīng)化身入了《紅樓夢》,人書融為一體。
可見,悲痛至極是完全的一個化境。
但畸笏叟很快又清醒過來,從這種癡迷沉痛的化境中抽身而出,一語“今而后”就逗漏出是“一芹一脂”逝后不久(數(shù)月,半年光景),絕不會像周汝昌先生認(rèn)為的是他們逝后十二年追思而作,那樣投胎轉(zhuǎn)世早就誤時了。

“一芹一脂”
從畸笏叟“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的口吻來看,不像是一個父親說的,更像是一個教父一類的角色,從血緣上看顯得不親、外道。
換言之,曹雪芹、脂硯齋、畸笏叟等人的關(guān)系,不似家庭倫理關(guān)系,倒像是入了“情教”的教友關(guān)系,很密切但又很超脫。
因為畸笏叟的批注是基于小說講的,關(guān)乎“是書何幸”的問題,所以“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的這“二人”,應(yīng)該是畸笏叟和另一尚健在的批注者,而非畸笏叟夫妻兩個。如果是畸笏叟老兩口,又是曹雪芹的父母或父輩,他們怎么會說“造化主”呢,那該是他們自己家族的使命才對。
我看甲戌本這段脂批的字跡和位置,顯然是畸笏叟作的一段批注,“壬午除夕”也不可能是“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的時間落款。這段脂批,應(yīng)該是追思逝世不久的脂硯齋而欣然題寫的。由脂硯齋又想到曹雪芹,他們與畸笏叟三人都哭得淚人一般。曹雪芹哭兒子(淚盡),脂硯齋哭雪芹(哭成),畸笏叟哭“一芹一脂”(淚筆)。

“甲午八日”
至于“甲午八日”,沒必要非要主觀認(rèn)為是“甲午八月”的筆誤。那樣一推就是十二年,就跑到1774年?;僳旁俪?扪┣?,也不會像林黛玉一哭十二年的。所以,常哭也只是曹雪松逝世不久,一度沉浸其中,難以自拔。淚亦待盡,也是有限的時間內(nèi)可以,比如數(shù)月,半年,甚至一年,真要拖十二年之久,那豈不早把人哭死了,那也太夸張了。
我同意作甲午(日)八日的理解。這個具體日子即1763年7月18日,是批注者畸笏叟觸景傷懷的那天(可能是脂硯齋逝世的“七七”或“百日”之類特殊時間節(jié)點),對逝去不久的曹雪芹脂硯齋(一芹一脂)的痛惜和懷念。
至于“壬午說”并不能解決現(xiàn)存文獻(xiàn)資料中的矛盾,就是周汝昌先生他們提出的疑問,就是敦誠的詩記著1763年春邀請曹雪芹,實際上曹并未赴約,敦誠敦敏當(dāng)時也不知道曹病故的消息。就像我們黨的七大選舉陳譚秋當(dāng)中央委員一樣,根本不知道他早已被軍閥秘密殺害了。敦誠敦敏事后才趕到曹雪芹家中吊唁并慰問曹公家屬,回來寫的悼亡詩,這應(yīng)該都是癸未年即1763年的事了。次年清明節(jié)去給曹雪芹掃墓,又寫詩,編詩集,這是甲辰年的事。所以,由敦誠敦敏的詩來判斷曹雪芹的逝世時間也要根據(jù)實際情形動態(tài)把握。

“年未五旬”
根據(jù)脂批,壬午除夕(乾隆二十七年即1763年2月12日),芹為淚盡而逝,這是可以肯定的。又根據(jù)敦誠詩講的“四十年華”(古人講的是虛歲,與張宜泉記的“年未五旬”并不矛盾),芹生于雍正二年(1724年),到雍正五年曹家被抄家的時候,曹雪芹也就是三四歲,跟書中甄英蓮出場的歲數(shù)相當(dāng)。
曹雪芹晚年鄰居張宜泉(1720—1770),據(jù)說張比曹大幾歲,壬午除夕時,張才四十四五歲,不可能認(rèn)為曹活了四十八九歲,到底是四十歲還是四十多點,張一時也記不清了,但不能給逝者年紀(jì)說小了,才模糊筆法寫了“年未五旬”,曹雪芹肯定沒有五十,這樣寫是不會錯的。
由此,我們推定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即1724年,逝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即1763年2月12日,享年四十歲。之后半年內(nèi),脂硯齋逝世。

完 · 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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