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娥是我的初戀,我是在陜北插隊落戶時和巧娥好上的。因為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巧娥家是富農(nóng),她父母不同意巧娥和我好,硬是把我倆拆散了。每當(dāng)回憶起陜北的巧娥,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樣疼痛。
1969年1月15日,我和一大批青年學(xué)生乘坐知青專列離開了北京,開啟了我上山下鄉(xiāng)到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知青生涯,那年我十六歲,因為父親的問題,我沒能讀高中。但我的行囊里裝滿了書籍,包括全套的高中課本。
滿載北京學(xué)生的專列抵達陜西省銅川車站后,因為那時沒有通往陜北的鐵路,我們只好換成汽車?yán)^續(xù)前行,一路北上,最終來到了革命老區(qū)陜北,來到了延安地區(qū)的一個小山村,偏僻閉塞的馬家圪塔大隊就是我們接受再教育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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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七名(五名男生兩名女生)北京學(xué)生被分派在馬家圪塔大隊第二生產(chǎn)小隊,二隊的馬福軍隊長讓我們住在了生產(chǎn)隊的兩孔土窯里,他說隊部里暫時不方便做飯,只好安排我們到老鄉(xiāng)家輪流吃派飯。
來到馬家圪塔的第二天,馬隊長就安排我們五名男知青到社員馬福堂家吃派飯。馬福堂和馬隊長雖然都姓馬,但他們并不是近支,馬隊長家是貧下中農(nóng),馬福堂家是富農(nóng)。那個年代的富農(nóng)成分,是被別人歧視的,也是貧下中農(nóng)監(jiān)督改造的對象。
馬福堂大伯家三個孩子,老大和老二是兒子,都成家單過了。老三是女兒,他家三女子五歲那年夭折了,一年后又生了一個女娃。最小的這個女娃叫巧娥,當(dāng)年十三歲,小學(xué)沒上完就輟學(xué)回家了。
那天我們在馬福堂大伯家吃了三頓飯,早飯是高粱面和玉米面兩摻的發(fā)面團子,用熟棉油拌過的咸菜條,半小碗辣子醬,還有玉米面糊糊。中午有菜,是洋芋燉酸菜,菜里還有粉條。除了洋芋燉酸菜,還有咸菜和辣子醬。晚飯喝的是菜湯,咸菜和辣子醬必不可少,發(fā)面團子隨便吃。飯菜雖然算不上豐盛,但我們覺得很可口,都吃得很飽。那時陜北種玉米的很少,玉米面和白面一樣金貴。
最令我們感動的是,馬大伯一家人都很熱情,家里也很干凈,特別是巧娥,看到我們就笑,一口一個哥哥,特別親切,我們五名知青都特別喜歡巧娥。
第二輪去馬福堂大伯家吃派飯的時候,我們就和他家熟悉了,大媽對我們很親,一口一個娃娃叫我們,生怕我們吃不飽,總是站在旁邊勸我們多吃。巧娥更是熱情,給我們端水洗手洗臉,給我們端飯舀湯,還把家里曬干的紅棗拿出來給我們吃,我們都很親切地叫她巧娥妹子。
那年夏天,隊里給我們知青打了新窯,成立了知青點,我們七名知青都搬到知青點一起吃住了,總算結(jié)束了在鄉(xiāng)親們家輪流吃派飯的尷尬局面。
我們二隊知青點就在溝口的拐坡上,和馬福堂大伯家隔著一條泄洪溝,也就三分鐘的路程。馬大媽做了什么好吃的,就讓巧娥給我們送一些來,每次巧娥來我們知青點,都會和兩名女知青說話拉話,那兩名女知青也特別喜歡巧娥,她倆還把從北京帶來的備用牙膏牙刷送給巧娥,教給巧娥學(xué)習(xí)刷牙,巧娥很高興,她和我們知青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
一晃就到了1972年秋天,年滿十六周歲的巧娥也開始參加生產(chǎn)勞動了,每次出山勞動,她都會用手絹包一包紅棗分給我們知青吃,有的年輕后生也來搶她的紅棗吃,她就故作生氣地說:“你個牛腦,你家棗樹上的棗不打來給知青哥哥姐姐吃,還要搶我的?!?/p>
勞動間歇時間,巧娥就坐在我們知青旁邊,讓我們給她說北京的故事,她還問我火車是燒火的車嗎?天安門在天上嗎?每次聽到她異想天開的問話,我們都會認(rèn)真給她講解,我還把我的一本有關(guān)北京生活的畫報拿給巧娥看。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漸漸發(fā)現(xiàn),巧娥對我越來越熱情,我也越來越喜歡淳樸善良又漂亮的巧娥,空閑時間教她學(xué)習(xí)初中課程,有時也到她家?guī)椭梢稽c力所能及的零雜活。
有一次傍晚收工剛回到知青點,大隊民兵連長郭明忠就來找我,他把我叫到外面,很嚴(yán)肅地對我說:“張紹承,馬福堂是富農(nóng),他家成分不好,你要多監(jiān)督多幫助他家好好改造。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和他家女子來往多了沒甚(啥)好處……”
1973年春耕春播生產(chǎn)結(jié)束以后,大隊召開批判四類分子大會,民兵連長郭明忠讓我上臺喊口號批判馬福堂,當(dāng)時我心里很糾結(jié),在臺上小聲喊了幾句打倒馬福堂,就跑下臺去,郭明忠說我階級斗爭立場不堅定,當(dāng)眾就批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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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批斗會結(jié)束后,巧娥找到我說:“紹承哥,你不要難受,哦(我)家不恨你……”
第二年秋后,縣里要在我們插隊知青中抽調(diào)一名高中生去縣里搞路線教育工作,因為我在自學(xué)高中課程,平時勞動積極,也主動教社員們識字認(rèn)字,大隊書記就推薦我去縣里工作。民兵連長卻說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階級立場不堅定,不同意我去縣里工作。后來縣里招工,我也是因為家庭問題,沒能通過政審,只能看著其他知青一個個陸續(xù)招工進城。
看我情緒低落,巧娥就安慰我:“紹承哥,不能招工就在咱馬家圪塔當(dāng)農(nóng)民,以后找個可心的婆姨,也能過舒心日子哩?!?/p>
老話說日久生情,漸漸地,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上了這個淳樸善良漂亮又大方的陜北女子,巧娥說只要我不嫌棄她,她愿意做我的婆姨。沒招工進城的知青也說巧娥是個好女子,值得我愛。我寫信征求父母的意見,我父母回信說既然不能招工進城,就在農(nóng)村結(jié)婚成家好好生活吧。
后來我去巧娥家,跟馬大伯說了我父母同意我和巧娥戀愛結(jié)婚的事情,當(dāng)時馬大伯沒表態(tài),他只是怯懦地說:“哦(我)家成分不好,你又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這樣怕是不行,郭明忠來過我家好幾次,說不許我家巧娥和你在一起……”
我理解馬大伯的心情,他不是不喜歡我,他是怕他家的成分不好連累我,他也擔(dān)心郭明忠會找他家的毛病。巧娥雖然也知道這些,可她多次對我表態(tài),只要我不嫌棄她,她就嫁給我。
記得是1976年春天的一天傍晚,巧娥到知青點來找我,看到我就哭,她說郭明忠去她家給她提親了,提的是王家河大隊的一個后生,那個后生是他小舅子,當(dāng)時都二十六歲了,因為好吃懶做,到了二十六歲還沒尋下婆姨。郭明忠說他老丈人家是貧農(nóng),成分好,巧娥家要是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對她家會有好處。要是不答應(yīng)這門婚事,不光她家要倒霉,我也會跟著倒霉。
過了兩天,馬大伯也找到我說:“紹承,不是我心狠,為了我們家好,也是為你好,你和巧娥的事不能成。郭明忠那人咱惹不起,我家不能連累你……”
過了不久,巧娥就和郭明忠的小舅子訂婚了。巧娥訂婚后,再也沒出山勞動,我好長時間沒見到巧娥,也不好再去找巧娥。之后郭明忠也找過我,他說巧娥是下過聘禮的女子,讓我離她遠(yuǎn)點,和她家劃清界線,對我有好處。郭明忠還說,他小舅子秋后就過事情(辦喜事),只要我不再糾纏巧娥,再有招工的機會,他就推薦我去當(dāng)工人。
再有兩天就是巧娥出嫁的日子,那天公社電影放映隊到我們大隊放露天電影,我和李吉冉、劉斌早早吃過晚飯,就來到村口的場院等待著放映電影,當(dāng)時知青點就我們?nèi)齻€人了。
剛來到場院不一會,巧娥的好姐妹蘭花突然在我身后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我就跟她來到一個僻靜處,蘭花小聲對我說:“紹承哥,巧娥姐找你有要緊話說,她在你們知青點等你哩,你快去快回,不要讓旁人看到。”
我猶豫了一下,跟李吉冉和劉斌撒謊說肚子疼得厲害,要去茅房,撒腿就跑回了知青點。當(dāng)時天色已晚,躲在知青點院子里的巧娥看到我,撲到我懷里就哭了起來。我趕忙打開窯門,讓她進窯,問她有什么急事。
巧娥緊緊抱著我,哽咽著說:“紹承哥,這輩子我心里只裝著你一個人,今兒個我就做你的婆姨……”
電影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巧娥才擦干眼淚回家去了,我悄悄來到場院,站在幕布的后面看了一個結(jié)尾。電影結(jié)束后,我找到了李吉冉和劉斌,我們仨一起回到了知青點。
巧娥出嫁那天,我借故肚子疼沒去馬大伯家?guī)兔Γ蛔尷罴教嫖疑尤チ藘蓧K錢算做是添箱禮金。巧娥出嫁以后,很少回馬家圪塔大隊來,半年多的時間我只見過她一次。
恢復(fù)高考后,我考上了北京農(nóng)學(xué)院。離開馬家圪塔大隊的頭一天,巧娥突然來到了我們知青點,塞給我一塊折疊著的花手絹,啥也沒說就匆匆離去了。巧娥結(jié)婚一年多的時間里,我那是第二回看到她,兩次看到她都沒和她說一句話。那時我才聽人說,巧娥已經(jīng)當(dāng)了媽媽,她生了一個女娃。
巧娥離開后,我打開折疊著的花手絹,手絹里包著五塊錢和一綹頭發(fā)。那一刻,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離開陜北后,我時常會想起巧娥,她俊俏的臉龐時常閃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只可惜我不能聯(lián)系她,想見她一面比登天還難。
2023年春天,我和李吉冉結(jié)伴重返第二故鄉(xiāng)看望鄉(xiāng)親們,當(dāng)年的馬隊長和馬大伯老兩口早都去世了,巧娥的兩個哥哥和嫂子也都不在了,村子里剩下的人我們基本都不認(rèn)識了。李吉冉陪我去了一趟王家河,倒是打聽到了巧娥的消息,她男人多年前就去世了,巧娥多年前也去了咸陽,和女兒女婿一起生活。具體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村里人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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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我還經(jīng)常會想起巧娥,每當(dāng)想起她,我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和痛苦。陜北的巧娥妹子,她是我心中永遠(yuǎn)的傷痛!巧娥,你生活的好嗎?我永遠(yuǎn)都牽掛著你。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張紹承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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