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我老家叫天靈村,位于潼南群力,村子?xùn)|頭有座困牛山,因為山頂有塊神牛石,而困牛山對面,村子西面是一座貓兒坡,據(jù)說這貓兒坡以前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崗。

一 二 三 四
大唐貞觀十三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正月剛過,巴蜀潼川府南三十里的
臘月里的巴蜀本該溫暖如春,貞觀十三年的冬天卻反常地冷。剛進臘月,鵝毛大雪就紛紛揚揚下了三天三夜,把天靈村裹成了個雪饅頭。
這日黃昏,張鐵牛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往家走,肩上扛著只肥碩的野兔。忽然,灌木叢中竄出道黑影,"嗖"地掠過他腳邊。
"好家伙!"張鐵牛眼疾手快,反手?jǐn)S出獵叉。那黑影慘叫一聲,拖著條血線竄向深山——竟是頭少見的烏毛野豬,少說有兩百斤重。
張鐵牛拔腿就追。野豬后腿中叉,在雪地上留下醒目的紅痕,卻仍跑得飛快,七拐八繞竟逃到了禿頭崗背陰面。
"怪事。"張鐵牛突然剎住腳步。野豬足跡在棵老松樹下憑空消失了,雪地上只余幾滴發(fā)黑的血跡。他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地方從未來過——三面峭壁環(huán)抱,像個天然的死胡同。
"喵嗚......"
微弱的叫聲從山腰傳來。張鐵牛循聲撥開積雪覆蓋的灌木,竟發(fā)現(xiàn)個半人高的山洞。洞口蜷著只通體雪白的貓,后腿被銹跡斑斑的獸夾咬住,鮮血把周圍的白雪染得通紅。
"這冰天雪地的,哪來的貓?"張鐵牛蹲下身。那貓似通人性,竟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他,輕輕"喵"了一聲。最奇的是,這貓眉心有撮紅毛,形狀恰似女子額間的花鈿。
當(dāng)張鐵牛卸下獸夾時,不由得"咦"了一聲。這鐵器樣式古老,夾口鑄著古怪符文,像是前朝遺物。白貓后腿傷口深可見骨,他忙撕下內(nèi)襟包扎。布料剛觸及傷口,貓兒突然渾身顫抖,竟口吐人言:"多...謝...恩公......"
張鐵牛驚得倒退兩步,差點跌坐在地。再定睛看時,當(dāng)夜,張家發(fā)生了三件奇事:先是王氏多年的風(fēng)濕痛不藥而愈;接著張鐵牛半夜起夜,分明看見白貓蹲在院中水缸上,月光下的影子卻是個梳雙髻的姑娘;最奇的是五更時分,鄰家李嬸起早磨豆腐,看見張家屋頂上蹲著只牛犢大的白貓影,對著月亮吞吐光華。
次日清晨,張鐵牛發(fā)現(xiàn)白貓傷口已結(jié)痂,正蹲在窗臺上舔爪子。陽光透過它雪白的毛發(fā),在地面投下淡金色的光斑。見他醒來,貓兒輕盈地躍到他枕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那一瞬間,張鐵?;秀甭犚娚倥y鈴般的笑聲。
?
三月陽春,白貓在張家已住了整季。白貓的傷早已痊愈,它傷愈后毛色愈發(fā)瑩潤,行動時如流云般輕盈,尤其那撮眉心紅毛,艷得似要滴出血來。村里孩童最愛追著它玩,它也不惱,偶爾還會用爪子在地上畫些古怪符號,惹得孩子們咯咯笑。
這日張鐵牛打獵歸來,老遠(yuǎn)就看見自家煙囪炊煙裊裊。他心頭一緊——母親去鄰村探親,說好明日才回。
"娘?"他輕喚一聲推開門,灶臺前的景象讓他呆若木雞——個白衣少女正背對著他炒菜,烏黑的長發(fā)用紅繩松松挽著,露出截白玉般的后頸。鐵鍋里的野蕨菜滋滋作響,香氣撲鼻。
少女聞聲回頭,杏眼櫻唇,眉心一點朱砂痣,正是那夜貓影所化的人形!見張鐵牛目瞪口呆的模樣,她"撲哧"一笑,盈盈下拜:"恩公回來了。"
"你......"張鐵牛手中的獵叉"咣當(dāng)"落地。
"奴家白靈兒。"少女聲音清泠如山泉,"本是峨眉山修行的貓仙。因偷吃王母蟠桃被貶凡間,又遭仇家暗算,多虧恩公相救。"
原來幾百年前,白靈兒本是長安大明宮中的御貓。西周三監(jiān)之亂時,她銜著傳國玉璽逃到峨眉山,被玄天洞的紫陽真人點化修行。前歲王母壽宴,她偷嘗了顆蟠桃,被罰下界歷劫。不料仇家——終南山的黑狼精趁機追殺,將她逼至禿頭崗。
"這禿頭崗下鎮(zhèn)壓著上古妖獸饕餮。"白靈兒壓低聲音,蔥白似的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古怪圖案,"那黑狼精想借饕餮之力害我,反被獸夾所傷。恩公救我時,那夾子就是鎮(zhèn)壓饕餮的法器碎片。"
張鐵牛聽得入神,冷不防被塞了塊蕨菜餅在嘴里。餅子外酥里嫩,竟比城里醉仙樓的山珍海味還好吃。
"為報大恩,靈兒愿留下侍奉三年。"白靈兒解下腰間錦囊,"此乃'五谷囊',每日可取三升新米。"說著抖了抖錦囊,白花花的大米如瀑布般傾瀉而出,轉(zhuǎn)眼就堆了半桌子。
正說著,王氏推門而入,見到白靈兒先是一愣,繼而笑得見牙不見眼:"好俊的閨女!"原來她早察覺白貓不凡,這幾日故意離家,就是給兒子制造機會。
自那日起,張家日子紅火起來。白靈兒心靈手巧,織的蜀錦比成都府進貢的還要精致;她醫(yī)術(shù)高明,村里誰有個頭疼腦熱,經(jīng)她手準(zhǔn)好。更奇的是,天靈村連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連枯井都重新涌泉。
這年秋收,稻穗沉得壓彎了腰。打谷場上,金黃的稻粒在陽光下如碎金流淌。村民們都說張家撿來個"活菩薩",唯獨神婆趙三姑恨得牙癢。這婆娘早年學(xué)過些旁門左道,這些年來,誰家村民有個頭疼發(fā)燒,一般都是讓趙三姑做些小法,收取不菲財物?,F(xiàn)在村民有個頭疼發(fā)燒,再不找這婆娘,而是找上靈兒,這婆娘也是斷了財路,對靈兒恨得牙癢癢。這婆娘看出白靈兒非但無害,反而在暗中化解饕餮戾氣。
"哼哼,這貓精留不得。"趙三姑摸著臉上的黑痣自語。她的小徒弟蹲在墻角,聽見師父陰惻惻的笑聲,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七月十四的子時,趙三姑的茅屋里還亮著昏黃的油燈。她盤腿坐在一張泛著油光的蒲團上,面前擺著個黃銅盆,盆中黑狗血泛著詭異的紫光。她的小徒弟二毛縮在墻角,看著師父把三根黑貓胡須、七枚銹銅錢依次投入血中。
"師父,真要這么做嗎?"二毛縮在門邊,手指絞著衣角,"白姑娘給李嬸家孩子退過熱,給王老漢治好了多年的腿疾......"
"閉嘴!"趙三姑猛地轉(zhuǎn)頭,臉上黑痣抽搐著,"你懂什么?那貓精每日用五谷囊變米,壞了我的香火生意!"她抓起把香灰撒向銅盆,血水頓時沸騰起來,浮現(xiàn)出模糊的貓形。
二毛突然瞪大眼睛——血水中竟同時映出只黑狼的影子!趙三姑露出猙獰笑容,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裹著截焦黑的骨頭:"多虧那位大人指點......"
二毛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他分明看見師父說這話時,三角眼里閃過一道紅光。更可怕的是,師父的影子在墻上扭曲變形,竟像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去,把這包香灰撒在祠堂門檻。"趙三姑遞來個青布包,指甲縫里滲著黑血,"明日午時,我要讓全村人都看清那妖孽的真面目!"
二毛接過布包,突然聞到一股腐臭味。他剛要開口,趙三姑突然掐住他下巴,往他嘴里灌了口腥甜的液體:"乖乖聽話,不然......"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潰爛的瘡口。
七月十五的清晨,天靈村籠罩在薄霧中。白靈兒正在院里的老梨樹下梳頭,烏黑的長發(fā)像瀑布般垂到腰際。她取下銀簪對著晨光端詳——這是張鐵牛用獵到的第一只白狐,在潼川府請最好的銀匠鋪打的。
"靈兒姑娘!"王小二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院子,"祠堂要發(fā)祭肉了,我娘讓我來請您去幫忙分餅!"
白靈兒笑著點頭,從廚房搬出個竹篩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百來個金黃的桃酥。她今天特意換了身月白襦裙,發(fā)間只簪著那支銀簪,樸素中透著清麗。
祠堂前的空地上,孩子們早就排好了隊。白靈兒給每個孩子分了兩塊桃酥,輪到扎羊角辮的小翠時,小姑娘突然指著她裙子:"姐姐,你裙子上有灰!"
白靈兒低頭一看,月白的裙裾上果然沾著些香灰,隱約顯出幾個梅花狀的印子。她心頭一緊,這分明是顯形符的灰燼!剛要掐訣念咒,祠堂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銅鑼聲。
"鐺——鐺——"趙三姑披頭散發(fā)地沖出來,手里揮舞著塊白布,"鄉(xiāng)親們快看!貓妖現(xiàn)形了!"
白布在風(fēng)中展開,上面赫然幾個沾血的貓爪印。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老村長拄著梨木杖上前:"三姑,今日是中元節(jié),莫要胡鬧!"
"胡鬧?"趙三姑尖笑著掏出面八卦鏡,"老東西,你還記得貞觀元年的慘案嗎?"
"知道為啥禿頭崗長樹嗎?那是她在施妖法!當(dāng)年貞觀元年,也有貓妖作祟,后來......"
"后來怎樣?"村民追問。
趙三姑陰笑:"后來全村死絕!"
說完,她突然將鏡子對準(zhǔn)白靈兒,"天地?zé)o極,乾坤借法,現(xiàn)形!"
鏡面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白靈兒發(fā)間的銀簪"叮"地落地,竟變成根雪白的貓毛!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恐懼像野火般蔓延,有人尖叫著后退,更多人抄起了鋤頭扁擔(dān)。
張鐵牛剛從后山打獵回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祠堂前亂作一團。他撒腿就跑,獵叉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擠進人群時,正看見趙三姑將一盆朝陽初升,霞光萬丈。張鐵牛獨自站在貓兒坡上。晨風(fēng)拂過松枝,發(fā)出陣陣沙沙聲,恍若情人的嘆息聲。張鐵牛一動不動,就是那樣呆呆的站立著。
良久,遠(yuǎn)處傳來母親的呼喚。張鐵?;仡^,望了望貓兒坡,開口說道:“靈兒,我明天再來看你。”恍惚間,山腰處好像有個白衣少女,正向他輕輕揮手。再定睛看時,少女已然不見,唯有滿山野花,沾滿晨露,晶瑩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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