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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佳佳 編丨KK
“校園霸凌”問題長久以來是一個棘手的話題，無論在中國還是英國，都牽動著孩子、家庭、學(xué)校、社會敏感的神經(jīng)。
要不要寫這篇，之前有過一絲猶豫。但當我的孩子親歷其中，我的胸中好像一直被難以明說的情緒堵著，選擇勇敢地直面才能體會堅決抵制“校園霸凌”的困難與決心。
寫作五千字的意義，在于勉勵有同樣“校園霸凌”困擾的孩子和家長，勇敢地站起來，相信“邪不壓正”，相信借著上天賜予的勇氣，我們的孩子至終可以走出“校園霸凌”的陰影，不再焦慮和懼怕，不再受到困擾，迎向光明。
三月初的一個周一，橋橋如同往常一樣在16:04左右放學(xué)回家。
他按了門鈴，我從廚房匆匆跑出來開門，“good day?（今天過得好嗎？）”這是每天他放學(xué)回家，我問他的問題。如果今天過得很愉快，他就會靦腆地微笑點點頭，干脆利落地用中文回答：“很好！”然后迅速換了鞋，喝口水，就馬上上樓開始做作業(yè)，一點兒都不需要催的那種。
但那天回家，他沒有回答我“很好”，他只是“嗯”了一聲，就低頭進了門。
做媽媽的，好像天然就是有種超能第六感。我覺得他今天肯定有什么事兒……我想起我媽說我中學(xué)時，她也是能夠特別迅速地就從我回家進門的狀態(tài)就判斷我那天在學(xué)校里過得好不好。
橋橋進門后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拿了牛奶準備喝。我“尾隨”他一起進了廚房，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淡淡地用英語說了一句：“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我不是很想談。）
“明白。你先去做作業(yè)吧。如果需要溝通的話，隨時來廚房找我?！?/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xué)“乖”了，如果孩子暫時有情緒不想聊，一定要給他這個空間，不要緊追不舍，等他想聊的時候自然會來找我們。
晚飯后，橋橋的情緒還是不太高漲，但他那晚正好有足球訓(xùn)練，匆匆扒拉幾口就趕去訓(xùn)練了。等再回來的時候，妹妹已經(jīng)睡了，弟弟在房間里閱讀。我問他足球訓(xùn)練得好不好。他搖搖頭：“今天訓(xùn)練得不好，因為我心情不好，所以不在狀態(tài)?！?/p>
然后，橋橋沒繃住，開始啜泣起來。
他說自己今天在學(xué)校的足球課被欺負了。
我讓情緒激動的橋橋平復(fù)一下，然后他大致向我描述了事件整個發(fā)生的過程：
下午的足球課上，八年級的男生被分成AB兩隊分別踢比賽，A隊有兩位老師在做裁判/邊裁，B隊只有一個體育老師W，踢到一半的時候，出于某種原因，W老師要去開個會，于是他轉(zhuǎn)身對B隊的孩子們說：“I trust you guys will be sensible, right?（我相信你們肯定能好好踢的吧！）”
W老師“囑咐”完，便將B隊近20個男孩留在球場，自己離開了。
噩夢就此開始。
一開始，有三個男孩H、A、J在踢球時動作幅度有點大，甚至有故意犯規(guī)行為，這在踢足球時也很常見，橋橋并不在意。
但當橋橋進球以后，這三個男孩似乎受到某種冒犯似的，開始針對橋，其中兩個故意把橋推倒在地。橋橋叫他們走開，可他們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變本加厲，在橋橋準備踢點球時屢次將他的球踢飛，讓他沒法踢。
那時，橋已經(jīng)很憤怒了，他快速掄起一腳卻把點球踢飛了，結(jié)果三個男孩中的另一個就跑到橋橋面前，開始用極其難聽的臟話辱罵橋橋和我（應(yīng)該可以肯定的就是罵娘的臟話），并且做著帶有性暗示的不雅手勢對著橋。橋叫他們走開，但他們?nèi)匀焕^續(xù)挑釁。后來這幾個男孩踢進了點球，他們就又跑到橋橋面前轉(zhuǎn)圈向他炫耀，并最終把橋再一次推倒在地上，嘻嘻哈哈說說笑笑的，便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當時橋橋是什么狀態(tài)，有沒有哭，心里有沒有恨……但我完全可以想象那種屈辱、憤怒和委屈。（甚至如今當我用文字把它描述出來的時候，我的手指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事件發(fā)生的時候B隊沒有任何老師在監(jiān)管，更可悲的是，在場的另外十幾個男孩，沒有一個人勇敢地站出來制止那樣的惡行。
而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如果橋橋是其中的旁觀者，他一定會站出來制止。我們對他一貫的家庭教育就是幫助弱者——“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yīng)得的人施行?！?/strong>
更過分的事情還在持續(xù)……下課后，那些男孩回到教室，居然開始“惡人先告狀”——妄稱是橋橋先挑起的事端，最后還聯(lián)合其他同學(xué)篡改了整個事件。
聽完橋的敘述，我內(nèi)心很氣憤，并敏感地意識到下午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構(gòu)成了霸凌：其中有肢體上的碰觸、有故意地挑釁和為難，還有言語上的侮辱及造謠誹謗。
橋橋仍啜泣不止，他說：“我最難受的就是他們還罵你，媽媽。他們用很臟的話侮辱你！”
我抱著橋橋的頭，對他說：“I don’t care whatever they say but I know you are super upset.”（他們說什么我一點兒都不在乎，但我知道你肯定很難受）。
那天David正好在出差。（可能因為他出差太頻繁的緣故吧，我總覺得很多重要的事件——好的壞的，他都沒參與、沒見證到，比如上次演出《奧利弗》的奇妙生病經(jīng)歷，再比如這次的霸凌事件。）
第一時間，我和橋橋就給人在巴黎的David打了電話。我非常果斷地對David說：“我們需要第一時間將這個霸凌事件舉報給學(xué)校。最好今晚就發(fā)郵件。”
那時已快接近晚上十點了，我對橋橋說：“橋橋，很抱歉現(xiàn)在有點晚了，但我需要你自己把今天下午的經(jīng)歷完完全全有條理地寫下來，時間、地點、人名、他們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程度，你是什么樣的感受，周圍人的反映如何，越詳細越好。等你寫好了，你就去睡，剩下的郵件我和Daddy會來寫。”
能看出橋稍微有點兒猶豫：“我們舉報他們，會不會被報復(fù)？”說實話，我心里也不是沒有一絲猶疑，但難道因為懼怕，就要對黑暗勢力低頭嗎？
不，絕不！我們要以最有力地回擊對校園霸凌說“不”！
回憶霸凌的細節(jié)，讓橋橋非常痛苦，他并不情愿，幾乎是含著淚寫下了上面的敘述。（說實話，我的內(nèi)心也在流淚。）
我對他說：“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憶這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不愿意再次去想讓你受到傷害的事情，但如果要讓惡行得以制止，恐怕這就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情。來，我們一起禱告，求主給你力量，平復(fù)心情，把情況如實地寫下來。也求主保護我們?！x的日頭，但向你們敬畏我名的人必有公義的日頭出現(xiàn)，其光線有醫(yī)治之能?！?/p>
等橋橋睡去，David和我很快擬好了郵件，發(fā)送給了學(xué)校主管學(xué)生紀律和校園安全的副校長Mr. Y。
郵件雖然發(fā)出去了，但我心里卻翻江倒海般睡不著，既有憤懣，也有對橋橋的心疼。
平心而論，這個孩子來英國不到三年的時間，收獲成長了很多很多，但這方面的“苦其心志”也沒少受：
七年級一進中學(xué)就被九年級的學(xué)生屢次欺負，有一次甚至在餐廳外的樓梯轉(zhuǎn)角處被推下樓梯，險些骨折；
歷史課上角色扮演因抽到做國王而被心理不平衡的學(xué)生圍攻；
因曾保護另一個長得特別矮小的同學(xué)而被報復(fù)；
電腦課上被捉弄，做的編程作業(yè)被其他孩子一鍵刪除；
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同學(xué)多次惡意散布關(guān)于他的不實信息，罵他是只會學(xué)習(xí)的書呆子，并無數(shù)次被踢出同學(xué)自己組的各種小群……
橋橋在自己的年級中無疑是相對突出的——
學(xué)業(yè)全A；活動積極：唱歌、彈琴、作曲、演戲、軍訓(xùn)、辯論，處處有他的身影——可以說是同齡人中佼佼者，這也沒什么好避諱的，因為他所得到的成就都是憑借自己的刻苦努力，而他所擁有的才能全都來自于天上爸爸的恩賜。
但他卻并不受同學(xué)待見，這也毫不意外。
一來他不玩電子游戲；
二來他從不罵臟話，從不參與任何霸凌行動，耍不來滑頭，玩不來心機，剛正耿直，甚至有時有點兒“愣頭青”的感覺；
三來他是老師眼中的模范學(xué)生，幾乎所有好事都落在了他的頭上，如此一來也就成了同學(xué)的“眼中釘”。
堅持真理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特質(zhì)遭致了同齡人的唾棄——因為我正直、勇敢、有閱讀量，所以就活該被欺負嗎？
橋橋和這些欺負他的學(xué)生在校園生活中幾乎沒有什么交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钡豢煞裾J，就算沒有交集，或多或少，那些欺負他的孩子里也有羨慕嫉妒恨的成分吧——這不就是人性嗎？”
雖然被霸凌讓孩子的身心靈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但我們也常常這樣勸勉橋橋：“遇上這樣的事，當然很讓人難過和困擾，但也要想到這一定是想要教會我什么？”
世俗的心靈雞湯可能會這樣寫：凡事發(fā)生，必有利于我。而我們知道：“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恥?！?/p>
橋橋所在的學(xué)校是當?shù)刈詈玫乃搅⒅袑W(xué)之一，這些霸凌事件聽上去聳人聽聞，難道是學(xué)校監(jiān)管不力嗎？
校園霸凌幾乎是每一所學(xué)校都會存在的魔鬼，無孔不入地游蕩著，如同吼叫的獅子，遍地游行，尋找可吞吃的人——它比我們所認知的程度要更普遍、更隱秘、更狡猾、更危險。
根據(jù)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2021年的報告顯示（我想找更新的數(shù)據(jù)，卻沒有官方的公布資料），約有32.5%的中小學(xué)生曾遭遇不同程度的校園霸凌（包括言語、肢體等形式）。
令人驚訝的是，英國學(xué)校的數(shù)據(jù)也幾乎如出一轍：據(jù)2023年三月的不完全統(tǒng)計，154萬年齡在10-15歲的孩子中就有34.9%遭遇過親身的霸凌行為，另外有19.1%的孩子遭遇到網(wǎng)絡(luò)霸凌。
作為家長，我們真的認識“校園霸凌”嗎？
以下描述來自DeepSeek，校園霸凌的四種基本形態(tài)、特點及所帶來的影響：
身體霸凌（Physical Bullying）——通過肢體動作直接傷害他人或破壞財物，如毆打、推搡、踢踹、搶奪或毀壞物品等。行為外顯，容易察覺，但施暴者可能威脅受害者隱瞞。所帶來的影響會導(dǎo)致受害人身體損傷，并引發(fā)恐懼、焦慮等心理問題；
言語霸凌（Verbal Bullying）——通過語言攻擊他人，包括辱罵、嘲諷、起侮辱性綽號、散布謠言、惡意玩笑等。這種霸凌的隱蔽性較強，但傷害持久，尤其容易針對外貌、能力、家庭背景等弱點。所帶來的影響是損害自尊心，長期可能導(dǎo)致抑郁或自我認同障礙。
社交霸凌（Social Bullying）——通過孤立、排擠、散布謠言、操縱人際關(guān)系等方式破壞受害者的社交關(guān)系。常見于女生群體，行為隱蔽，不易被教師或家長察覺。所帶來的影響會導(dǎo)致受害者感到孤獨、無助，甚至引發(fā)社交恐懼。
網(wǎng)絡(luò)霸凌（Cyberbullying）——通過社交媒體、短信、論壇等平臺進行惡意攻擊，如發(fā)布羞辱性內(nèi)容、人身威脅、泄露隱私等。匿名性高、傳播速度快，并形成全天候24小時的持續(xù)騷擾。受害者難以逃避，心理壓力大，嚴重時可能導(dǎo)致自殘或自殺傾向。
校園霸凌的形式也在不斷升級。其中尤其是“網(wǎng)絡(luò)霸凌”成為了家長的盲區(qū)——因為現(xiàn)代青少年玩的那些社交軟件，大多數(shù)家長是不用的。（Facebook, Instagram, WhatsApp青少年都不玩的，目前比較火的就是Tiktok和Snapchat，這兩款我和David都不用，橋也沒有Tiktok，但Snapchat是目前校園通行的聊天軟件。）
很多影視劇比如電影《少年的你》、韓劇《黑暗榮耀》也在大力宣傳并提高大眾對于“校園霸凌”的認知。
最近有一部爆火的四集英劇《少年混沌時》（Adolescence），則聚焦了由網(wǎng)絡(luò)霸凌帶來的青少年犯罪問題——劇中13歲的男主角因不堪網(wǎng)絡(luò)霸凌的困擾，最終拿起刀刺向了對他施暴的女生。
最近有一部奈飛Netflix出品的爆火四集英劇《少年混沌時》（Adolescence），就聚焦了由網(wǎng)絡(luò)霸凌帶來的青少年犯罪問題。
這部英劇引起了英國教育界廣泛的討論，連英國首相斯塔默在最近的發(fā)言中都鼓勵所有的家長、老師和孩子去應(yīng)該去看這部電視?。ó斎唬倪@番言論也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最近David和我剛看完《少年混沌時》。有時間的話，我覺得不妨可以看一下這部英劇，所有的鏡頭都是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情節(jié)甚至有些沉悶，但其中所讓人思考的校園霸凌問題卻發(fā)人深省。
令人欣慰的是，舉報郵件發(fā)出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副校長的回復(fù)。
在郵件中副校長承諾一定會第一時間調(diào)查此事，并及時反饋給我們。
我也在回復(fù)的郵件里再次聲明了對于孩子遭受到校園霸凌的不滿，以及一個關(guān)鍵：老師的離場。體育課上，老師擅自離開，現(xiàn)場沒有監(jiān)管，一群男生一起踢球，無異于沒有裁判來維持秩序，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是顯然易見的。
在經(jīng)過調(diào)查之后，三個孩子均承認了對橋橋有肢體上的冒犯，卻不愿承認在言語上也進行了霸凌，而現(xiàn)場因為沒有人證（可悲啊，在場的十幾個孩子沒人愿意作證），于是這一條就沒被列作霸凌的證據(jù)。
三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受到了處分。橋橋很硬氣地對副校長說：“我不需要他們的道歉，因為我知道他們就算說對不起，也絕對不是真誠的?！?/p>
事后，我們和橋橋的聊天中也再次鼓勵他不要受到此事的影響，并賜他一句話語：“你要逃避少年的私欲，同那清心禱告主的人追求公義、信德、愛心、和平?！?/p>
“逃避”并非是懦弱的象征，有時勇氣并不一定要用“正面硬剛”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
反之，勇氣可以借著因秉持公義的原則而做出主動的逃避而表達出來：約瑟逃避波提乏妻子的誘惑；羅得帶著家人逃出所多瑪和蛾摩拉城；早期的基督徒在耶路撒冷于公元70年遭受毀滅之前逃出該城——這些都是上帝手下順服的忠仆憑著勇氣逃避危險的好例證。
事件發(fā)生兩天后，橋橋所在的年級組長Mr. C給我打電話，專門為了此事再次表示歉意，也告訴我他們已經(jīng)對缺席的老師也進行了訓(xùn)誡，但他最后還告訴我一個細節(jié)，就是橋橋當時在敘述事件的時候“漏掉”了一個信息：他被那幾個男孩推倒在地站起來后，他也向其中的一人踢了一腳。
Mr. C說：“我理解他當時的憤慨，但下次希望他還是能更冷靜地處理?！?/p>
我的內(nèi)心卻不禁為“這一腳”叫好。
愿更多的孩子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愿更多的孩子遠離校園霸凌的困擾。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愿世上永無“這一腳”。
不知道這一天能不能等到，但無論如何，先勇敢地對校園霸凌說“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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