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有點(diǎn)怪,這兩個人,一個是小說中的人物,一個是晉代的大詩人,何以能掛上鉤?

先從曹雪芹說起。曹雪芹自號夢阮,這個“阮”就是阮籍了。“夢阮”者,夢里都想著或真的夢見了他心儀的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曹雪芹大概時時把這位大詩人放在心上, 對他十分推崇。他們雖然相隔近一千五百年,可思想性情、品格十分相近。曹雪芹的好朋友常把他比作阮籍。敦誠曾用 “懶過嵇中散(嵇康),狂于阮步兵” 的詩句贊美曹雪芹。他在另一首《贈曹雪芹》的詩中也用“步兵白眼向人斜”的詩句描繪曹雪芹。阮步兵即阮籍?!稌x書·阮籍傳》記載:“籍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酒三百,乃求為步兵校尉?!痹瓉硎且驗橛泻镁坪龋灾鲃右笕プ鲞@么一個不大的官。他是把酒看得比烏紗帽重要得多的。這和“賣畫錢來付酒家”乃至“酒渴如狂”的曹雪芹何等相似!該傳又說:“籍又能為青白眼,是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見到性情相投的人才施以青眼。敦誠的詩句正說明,曹雪芹也同阮籍一樣,對那些不入眼的衛(wèi)道之士,就以白眼相加。阮籍曾作 《大人先生傳》,諷刺那些“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的所謂“君子”,而贊頌“與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倶成”的“大人”。這“大人”當(dāng)然是阮籍心目中的理想化的人物?!按笕恕闭撸奕艘?。無論是阮籍,還是曹雪芹,其實(shí)都是這種不屑于做“君子”的巨人。

曹雪芹塑造這位情癡(賈寶玉),靈感的來源恐怕就是阮籍?!稌x書·阮籍傳》說:“當(dāng)其得意,或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請看阮籍的種種“癡”的表現(xiàn):兵家女才貌雙全,未嫁而死。阮籍 既不認(rèn)識她的父兄,和這位女子也素?zé)o交往,卻“徑往哭之, 盡哀而還”。鄰家少婦長得美,當(dāng)爐沽酒,阮籍常到她那兒去喝酒,醉了便“臥其側(cè)”。這在封建社會稱得上是驚世駭俗的行為。但“阮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也不疑也”。這位丈夫之所以不疑,就因為他了解阮籍人雖然狂放,卻人品高尚。阮籍又常常一個人駕著車,不管什么路,任性所至,路走不通了,就 “慟哭而返”。面對濁世,一腔悲憤,無處發(fā)泄。我們在賈寶玉身上,也可以感受到這同類的悲憤?!?a class="keyword-search" >紅樓夢》第三回兩首 《西江月》,對賈寶玉似貶實(shí)褒,似嘲實(shí)贊,詞中有云:“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行為偏僻性乖張,哪管世人誹謗”。 這樣的寶玉,與阮籍豈非形神皆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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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評曾說寶玉有三大?。阂辉弧皭簞瘛保醋钣憛捘切﹦袼x書上進(jìn)之類的話;二曰“重情不重禮”;三曰“情極而毒”,最終懸崖撒手,回歸本來----一塊頑石。這三病,夠得上禮教的叛徒?!稌x書·阮籍傳》說籍“傲然獨(dú)得,任情不羈”(賈寶玉恰恰也是“任性恣情”),“不拘禮教”,乃至“禮法之士,疾之若仇”。阮籍嫂嫂要回娘家,照“禮”的規(guī)矩,男女授受不親,叔嫂不同席,他不應(yīng)與嫂嫂相見和送別,他卻偏要去見,偏要去送別。有人為此譏笑他,他毫不在乎,還說:“禮豈為我設(shè)耶! ”這是公然表示對禮的蔑視。他同樣是禮教的叛徒。

我由此想到,曹雪芹塑造賈寶玉的形象,一定想到了阮籍,或者說因為他心中存在著阮籍的形象,因而有意、無意之間把他融進(jìn)了他的主人公的形象之中。

本文節(jié)選自徐輯熙老師的《讀紅手記》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