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深秋,雁北高原寒風(fēng)凜冽,濃重的硝煙氣息在層巒疊嶂的山嶺間翻涌。小寨村,靜靜地臥在平型關(guān)古道的入口處。兩側(cè)陡峭的山峰,宛如沉默的衛(wèi)士,夾峙著這個寧靜的村莊,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溝如銀帶般,向著西南方向緩緩延伸。

小寨村,不過百戶人家,村民們世代辛勤耕種著山間貧瘠的薄田,閑暇時靠擰鐵絲燈籠的手藝貼補(bǔ)家用。誰也不曾料到,命運(yùn)的陰霾正隨著山間縹緲的晨霧,悄然逼近。
九月末的一個清晨,山坳里的霧氣尚未被陽光完全驅(qū)散,十幾個端著刺刀的日軍士兵,鬼魅般出現(xiàn)在村口。這些隸屬于日軍第五師團(tuán)的偵察兵,沉重的軍靴踏碎了村頭石板路上的露珠。正在院中專注編鐵絲燈籠的張本祥老漢,聽到異樣聲響,抬頭的瞬間,一個矮壯的日軍士兵已跨過自家門檻。老漢布滿老繭的手還握著未編完的燈籠骨架,寒光閃閃的刺刀已直刺過來。六十多年的鐵匠生涯,讓張本祥的手掌比常人厚實有力。電光石火間,他憑借著本能,用那雙擰過無數(shù)鐵絲的大手,生生攥住了刺刀。金屬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刀刃在老人掌心劃出深深的血痕,可他竟反手將刺刀擰了下來。

與此同時,村西頭李夢壁家的土窯洞里,四十歲的莊稼漢李夢壁剛把最后一口莜面餅塞進(jìn)嘴里。窯洞外突然傳來凄厲的哭喊聲,他渾身一震,透過糊著麻紙的窗戶向外望去,只見隔壁張同堂家的院門被日軍士兵狠狠踹得四分五裂。三個日軍士兵如豺狼般闖進(jìn)院子,刺刀上鮮血滴答。李夢壁轉(zhuǎn)身想護(hù)住縮在炕角的妻兒,可木門在日軍的重?fù)粝罗Z然倒地。二十歲的兒子李滿倉下意識地往父親身后躲,冰冷的刺刀卻已穿透粗布棉褲,扎進(jìn)了他的臀部。少年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李夢壁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撲向敵人,第二刀瞬間捅進(jìn)了他的左肋。

河溝兩岸,悲劇在同一時間上演。章江林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正在鄧家?guī)X收割最后的高粱,十二歲的女兒突然指著山下,驚恐地尖叫起來。二十多個日軍士兵呈扇形包抄過來,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射擊聲在山谷間回蕩。母親出于本能,迅速將兩個孩子護(hù)在身下,三具軀體在槍林彈雨中,如風(fēng)中殘葉般劇烈抖動。五里外的木瓜溝,孫正老漢剛直起酸痛的腰桿,準(zhǔn)備擦把汗,抬眼間,明晃晃的刺刀從谷子地里冒了出來。七十歲的老伴顫顫巍巍地沖上去阻攔,卻被日軍當(dāng)胸捅穿,軀體掛在刺刀上,被拖行了七八步。

夕陽西下,余暉將山巒染成一片血色。幸存的村民們發(fā)現(xiàn),河溝里的水流竟泛著暗紅。張本祥蜷縮在地窖的夾層里,聽著頭頂日軍士兵皮靴踩踏的聲響。他被煙熏得通紅的眼睛,透過縫隙看到自家院里的棗樹在熊熊烈焰中痛苦扭曲,這是日軍因找不到村民泄憤而放的火。地窖另一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渾身是血的李文生媳婦抱著吃奶的嬰兒爬了過來。她的左耳被削去半只,懷里的襁褓卻奇跡般完好無損。
第二天拂曉,藏在山神廟后的十幾個村民,被烏鴉的聒噪聲驚醒。他們看到,村子上空的黑煙比前一天更加濃烈,火舌肆意舔舐著家家戶戶的房梁。李石頭母子藏身的莜麥秸垛,成了最顯眼的火把,十六歲少年凄厲的呼喊“娘啊”,穿透了噼啪的燃燒聲。兩百多間房屋在火海中化為焦土,場院里金黃的谷堆迸濺出耀眼的火星,仿佛是上天為這場人間劫難撒下的紙錢。
七天后,八路軍工作隊踩著積雪來到了小寨村。焦黑的斷壁上還掛著冰凌。工作隊員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挖出一個大坑,三十多具殘缺不全的遺體已凍得發(fā)青。張本祥用纏著麻布的手掌,把從灰燼里刨出的半截刺刀,輕輕放在墳頭。這把帶著鋸齒狀缺口的兇器,后來被送進(jìn)平型關(guān)戰(zhàn)役紀(jì)念館,在玻璃展柜里,默默地訴說著那個充滿血色的深秋。而那些消逝在山林間的年輕生命,他們的名字最終化作縣志里的短短兩行文字:“民國二十六年九月廿三、廿四日,日寇屠小寨村,亡三十又七,焚屋二百余間?!?br/>參考資料:
(山西省省委黨史研究室編:《侵華日軍在山西的暴行》,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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