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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遍讀《紅樓夢》的時候,突然對秦鐘這個角色喜歡不起來了。

在眾多個性鮮明的人物角色當中,秦鐘是一個非常容易被忽視的角色,再加上英年早逝,曹雪芹給予他的筆墨也不甚多,更顯得其微不足道。

秦鐘出身寒微,卻懷揣著對富貴生活的向往,試圖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但最終卻以失敗而告終。

從出場到其臥病死去,秦鐘更像是一個跨越階層的失敗者。

01 出身:基層人士只能通過讀書改變命運

秦鐘,字鯨卿,是寧國府重孫媳婦秦可卿的弟弟,父親秦業(yè)為官清廉卻也囊中羞澀,對秦鐘寄予厚望,希望他好好讀書,將來能夠通過考取功名出人頭地,改變家族命運。

秦鐘本人也深知出身貧寒的不易,再加上其姐姐嫁入豪門,他對富貴生活更是充滿了羨慕和向往之情。

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贄見禮必須豐厚,容易拿不出來,(其父秦業(yè))又恐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拚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鐘,來代儒家拜見了。

從寒門躋身上流社會,這本身就涉及了一個階層躍遷的問題,但秦鐘畢竟不是長相貌美的女孩,可以像姐姐一樣通過嫁入豪門的方式跨越階層,他只能靠讀書改變命運。

02 交友:結(jié)交賈寶玉卻誤以為自己和他一樣

秦鐘第一次出場,是在賈寶玉和王熙鳳去寧國府玩的時候,秦可卿笑著說道:“今日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我兄弟,他今兒也在這里,想在書房里。寶叔何不去瞧瞧?!?/p>

秦鐘是怎么樣的一個人物呢?

較寶玉略瘦巧些,清眉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tài),靦腆含糊地向鳳姐作揖問好。

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

由此可見,僅從外表相貌上來看,秦鐘可謂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就連賈寶玉都略有不如。

賈寶玉和秦鐘一見如故,交談甚歡,自此結(jié)為摯友,還商量著后面要一起去學堂念書。

對于秦鐘來說,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如能借此機會發(fā)奮學習,也不是沒機會通過讀書實現(xiàn)階層躍遷。

然而,秦鐘終究是為情所困,他很快便陷入了情欲當中不能自拔,與陷入相思局最終縱欲過度而身亡的賈瑞并無二致。

我們經(jīng)常會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那么,秦鐘和賈寶玉是一類人嗎?我個人覺得不是,至少從出身就決定了兩個不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一是可以互相激勵,督促彼此共同成長進步;二是可以在彼此陷入困境時伸出援手,給予幫助;三是能夠在對方走入岔路時,及時糾正,使其迷途知返。

秦鐘出身寒門,賈寶玉出身貴族,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堵始終無法打破的墻壁,即便秦鐘能夠和賈寶玉一起去賈府的私塾里讀書,其父親秦業(yè)也格外擔心賈府上下那些勢利眼的人看不起秦鐘。

秦鐘在沉迷情欲時,賈寶玉也未能給予規(guī)勸,反而是以玩笑的口吻要跟秦鐘夜里算賬,而秦鐘也是在臨終時才幡然醒悟規(guī)勸寶玉讀書。

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兩個人的情感,本質(zhì)上還是建立在風流韻事的同喜同樂上,至于其他方面,并無任何進益。

03 濫情:處處留情,處處濫情

秦鐘的諧音是“情種”,是個多情的種子。

秦鐘的第一份“情”,毫無疑問是和賈寶玉有關(guān),是友情。

至于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否超越了友情,專家與讀者朋友們也都觀點不一,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曖昧多少是有一些的,比如第十五回,寶玉在撞到秦鐘和智能兒云雨時,就曾說過了一句讓人忍不住多想的話。

寶玉拉了秦鐘出來說道:“你可還和我強?”

秦鐘笑道:“好人,你只別嚷得眾人都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

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地算賬?!?/p>

至于怎么算賬,無人知曉。

但畢竟曹雪芹沒有明確著筆墨實寫出來,所以只能說把兩個人的這種微妙情愫理解成為青少年時期的情感探索,不能冒昧地給予額外定義。

秦鐘的第二份“情”,是在學堂里,與香憐、玉愛(兩個男孩)曖昧不清。

上流社會的富家子弟,本就沒幾個真正讀書進取的,十有八九都是混日子,秦鐘在這種散漫放縱的氛圍里很快就迷失了自己。

香憐和玉愛都生得嫵媚風流,兩個人心中也都留情于寶玉、秦鐘。四個人心里都有 情意,只是不敢明確表現(xiàn)出來,只能眉來眼去。

這一天秦鐘和香憐出去解手,被金榮捉住,誣陷兩人背著人行茍且之事,因此還引發(fā)了“頑童鬧學堂”的名場面。

其中是非對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鐘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念書的機會,卻不學無術(shù),跟著那些紈绔子弟大行風流之事,毫無進取之心,可憐亦可悲。

秦鐘的第三份“情”,則是與小尼姑智能兒偷嘗禁果且無限放縱。

表面上,兩個人的感情似乎是一段風流韻事,但實際上所反映出的是寒門子弟在跨越階層過程中的精神困境。

04 病故:英年早逝,卻又在意料之內(nèi)

秦鐘是一個很短命的人,在書里面,去世的時候大概也就是十幾歲,可以說是英年早逝。

秦鐘是怎么死的呢?

一方面,秦鐘先天體質(zhì)較弱,本就容易生病,偶感風寒后便未曾痊愈;另一方面,秦鐘在身體患病的情況下,仍然和智能兒幾次云雨,縱欲過度,再加上被老爹發(fā)現(xiàn)后一頓打,又活活氣死了老爹,這些因素綜合起來就導致了秦鐘的亡故。

秦鐘早已魂魄離身,只剩得一口悠悠馀氣在胸,正見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那秦鐘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記念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wù),又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的三四千兩銀子,又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

曹雪芹在《紅樓夢》的開篇便給我們唱了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還是那句話,道理都懂,落到自己身上便很容易陷入“當局者迷”的境地。

秦鐘臨死都還在記掛著人世間的財與色,此番身外之物,終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每個人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回光返照之際,秦鐘對賈寶玉說了這樣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他說:“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后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p>

在生命終結(jié)的一刻,秦鐘幡然醒悟,自己和賈寶玉究竟不是一路人,賈寶玉可以不讀書不考功名,畢竟他出身富貴人家,家大業(yè)大,即便他不走仕途之路,也大概率會一生衣食無憂。

但自己便不同了,不讀書,便永無翻身之日,即便和賈寶玉終日相伴,也終究成為不了和賈寶玉同一階層的人。

05 反思:秦鐘之死,對我們有何啟示?

秦鐘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悲劇中又帶有引人深思的成分。

第一,讀書改變命運,從古至今皆是如此,以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

第二,跨越階層并非易事,即便放在今天,即便我們飽讀詩書,也難以實現(xiàn)階層躍遷;

第三,即使結(jié)交朋友,也需要“門當戶對”,同頻也同階層的人,才能真正互幫互助;

第四,人生在世,當有自己要追求的目標,縱然誘惑眾多,也要堅定自己的想法;

第五,以前是“寒門出貴子”,如今是“寒門再難出貴子”,社會本就不公平,努力的同時,也需要適當降低自己的欲求,“求而不得”只會使人痛苦,“知足常樂”才能讓人自由。

在秦鐘的身上,我們每個人也都能或多或少地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

比如我自己,出身農(nóng)村,好不容易通過高考走出了河南,在北京一待就是十年,可十年又能說明什么呢?我依舊是那個原來的我,沒有任何當初來北京時所希冀的變化。

我并不以農(nóng)村出身為恥,也未覺得光榮,只是陡然間發(fā)現(xiàn),有多少人奮斗了一輩子,其實一點都沒有改變,階層的固化程度之深是我們難以想象的。

當然,我也在這些問題上及時釋然了。

無需在意變化,只關(guān)注自身的喜好即可,比如讀書和寫作,還能有機會繼續(xù)堅持,便是人生幸事,至于所謂的階層、地位、名譽、金錢、車子、房子、里子、面子等,皆是身外之物,無需欲求。

起心動念,人要的東西越多,便越受其束縛,自身也終將受其反噬之苦。

人生若能主動放棄一些東西,反而會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