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南方城市依舊悶熱,陽光把校園曬得發(fā)白。林可拎著行李箱走進女生宿舍的那一刻,汗水從脖頸滑落,卻被一陣陰涼迎面撲來。

她住在 4 號樓 314 室,一個朝北的小四人間,靠墻擺著兩張上下鋪,窗邊放著一張寫字桌和梳妝鏡。鏡子很大,占了整整一面墻,鏡面干凈得發(fā)亮,映出窗外搖曳的梧桐葉影。

「你來了啊,我是蘇簡,床在這邊。」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生笑著打招呼,她是提前幾天報道的學(xué)姐,也是 314 的「老大」。

「你好你好?!?a class="keyword-search" >林可放下行李,掃了一眼宿舍,感覺比預(yù)期的干凈。除了——那面鏡子讓她有點不自在。她小時候被一面老鏡子「映歪臉」嚇過,雖然之后再沒事發(fā)生,但她對鏡子的執(zhí)念從未完全散去。

「我說你別盯著它太久?!?a class="keyword-search" >蘇簡忽然笑著說,「這塊鏡子很邪門,學(xué)校都懶得換?!?/p>

「邪門?什么意思?」

這時候另一個舍友「阿冉」也插話了,聲音低低的:「以前這屋死過一個人,是因為照鏡子照瘋了。」

林可嘴角一抽,「別嚇我,我膽小?!?/p>

「真的?!固K簡眨眨眼,語氣像在講鬼故事,「那女生每天對著鏡子自拍,一天拍幾十張,說鏡子里的人越來越不像她。最后期末考試沒考完就跳樓了?!?/p>

「之后換了三批學(xué)生,每一屆都有一個人因為鏡子出事,不是割腕就是夜游。后來大家都知道了這屋不能對著鏡子睡,搬床、掛簾、貼符紙……各種招都用過?!?/p>

林可嘖了一聲,「講得跟《午夜兇鈴》似的。」

「你別不信,」阿冉認真道,「宿舍最忌諱對床的鏡子。人睡著的時候魂最輕,鏡子容易把魂『照住』,久了就分不清誰是真身?!?/p>

林可裝作鎮(zhèn)定地笑笑,「你們這屋風(fēng)水師認證過?」

「我們認證過心態(tài)?!固K簡拍拍林可肩,「晚上別對著它睡就行?!?/p>

「那我先自拍一張鎮(zhèn)宅。」林可半開玩笑地掏出手機,對著鏡子咔嚓一下。

她沒注意到,照片里她的表情有一絲奇怪——眼角似乎有點下垂,嘴角卻輕輕上揚,形成一個違和的弧度。

她笑得很自然,鏡子里的她笑得卻有點僵硬。

夜晚,寢室熄燈后,林可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那面鏡子就在斜對面,被一塊半拉的簾子遮住一半。風(fēng)從窗縫里灌進來,簾子輕輕擺動。

她不確定,是不是剛才那一下,簾子掀起來時,鏡子里有人影一晃而過。

是自己的反光,還是……她不敢想。

她把頭埋進被窩,安慰自己說:「都是幻覺,鏡子怎么可能動?!?/p>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閉眼的一刻,鏡子那一面,有一個「林可」還在睜眼看著她。

陽光從窗簾縫里擠進來,照在林可臉上。她睜開眼,腦袋昏沉。昨晚那點不對勁的感覺還纏著她,就像床頭那臺風(fēng)扇的嗡鳴聲——不刺耳,卻讓人心煩。

她坐起來,望了一眼那面鏡子。

簾子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得完全歪到一邊,鏡面暴露無遺,靜靜地反射著整個房間。

林可怔了一下,總覺得鏡子里的床單折痕和她這邊不太一樣。她刻意動了動手臂,再低頭看看鏡中動作,確實跟上了,延遲大概不到一秒。但那點差異,就像眼前的自己不是「跟隨者」,而是「思考者」。

「可能是宿醉一樣的疲憊感吧?!沽挚勺晕野参?。

起床洗漱。走到水池前,她習(xí)慣性地對著鏡子刷牙。

刷到一半,她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自己,好像有點「僵硬」。

她試著做鬼臉,鼓嘴、瞪眼、歪頭。動作對得上,但總慢了半拍,而且那個表情在鏡子里顯得特別別扭,好像不是她臉上的表情,而是一個人努力模仿她的樣子。

「哎?!顾匝宰哉Z了一句,「是不是中邪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是蘇簡來上廁所。林可趕緊收起表情,假裝刷得很認真。

「昨晚睡得怎么樣?」

「迷迷糊糊吧,沒什么特別?!?/p>

「我半夜看到你坐起來了?!固K簡邊說邊進了廁所,「你是不是夢游???」

「我?沒有啊?!沽挚梢汇?,「我記得我一直睡著。」

蘇簡沒再說話,廁所門啪地一聲關(guān)上。

林可站在鏡子前,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臉。

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我不是夢游,是你動了吧?」

她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這句話,只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緒——像是被「自己」盯了很久的感覺。

午飯過后,宿舍里只剩林可一個人。蘇簡和阿冉都去參加社團活動了,她則懶懶地趴在床上刷短視頻。

刷著刷著,她刷到一個恐怖視頻的推送,封面赫然是一個女孩對著鏡子自拍,鏡中人卻多出一只手。

林可手指一滑,不小心點了進去。

視頻里,女孩笑著拍照,結(jié)果鏡子里突然多出了「另一個自己」,笑得格外陰森。下一秒,鏡中的自己從鏡面里伸手掐住了現(xiàn)實中女孩的脖子……

「靠,嚇死我了!」林可猛地把手機一丟。

她坐起身,卻看到鏡子里自己還在低頭看手機。

只一秒,畫面對上了。

她全身汗毛倒立,沖過去撩開簾子,定睛一看——鏡子里一切如常。她的動作完全同步,沒有任何問題。

她喘著氣盯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坐回床上。

手機屏幕仍亮著,那條視頻評論區(qū)里有人留言:「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鏡子里的人笑得比她快一點?」

林可不敢再看,把手機鎖屏。

她起身走向鏡子,這一次,她站得更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自己眼球里映出的光點。

她一字一句地問:「你是我嗎?」

鏡子里的她眨了眨眼,沒有回答,但嘴角卻慢慢地……輕輕往上揚了一點點。

那不是她的表情。

她猛地后退兩步,差點撞倒身后的椅子。心跳仿佛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鏡子里的人卻站得筆直,目光緊緊追著她。

那一刻,林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宿舍這面鏡子前,不是在照鏡子,而是在被注視。

「林可,你最近狀態(tài)不對。」

下午四點,圖書館的角落。阿冉盯著林可的臉,語氣有些嚴肅,「你真的,別天天盯著那面鏡子了,我說真的。那面鏡子……你再看下去,會出事。」

林可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也覺得它不對勁,對吧?」

阿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覺得,是確定?!?/p>

她放下手里的書,從背包里掏出一樣?xùn)|西——一張淡黃色的符紙,中間畫著繁復(fù)的圖案,像是燃燒的眼睛。

「我奶奶是那種給人看事兒的——真正那種『一請就來的』。她說,鏡子是陰陽交界的『明門』,本來我們用的是『死鏡』——就是普通鏡子,啥都不會動。但你們 314 那面鏡子,她看了照片之后說,是『活鏡』。」

「什么叫活鏡?」林可聲音發(fā)干。

「活鏡……有『意識』。它會『養(yǎng)影』,把你的影子『喂大』,直到那個影子可以替代你?!?/p>

阿冉盯著她,「你最近有沒有看到自己『先動』了一下?就是你還沒動,鏡子里的人先動了?」

林可嘴唇微顫,點點頭。

「那就是開始了。」

阿冉說完這句,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林可的手心開始出汗。她想笑,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像卡了一顆冰核。

「所以,這張符……是用來干嘛的?」林可試探性地問。

「貼鏡子上,阻斷它的『影線』,讓它看不見你。」阿冉把符紙遞過去,又從包里拿出一小瓶紅砂,「這叫『避身砂』,涂在鏡子邊緣,也能阻隔它『出界』。」

林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她真的怕了。

晚上十一點,宿舍已經(jīng)熄燈。

林可坐在床上,看著窗外飄動的樹影,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起身。

她走到鏡子前,手里攥著那張符。

「對不起,我不該一直盯著你?!顾÷曊f,然后迅速把符紙貼上去,再沿著鏡子邊緣撒了點紅砂。

整面鏡子頓時暗了下來,好像被罩上了一層陰影。

她松了口氣。

可剛轉(zhuǎn)身,一股冰冷的風(fēng)從后背刮過,啪——鏡面輕輕顫了一下,那張符紙自己掉了下來。

林可轉(zhuǎn)回頭,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她明明已經(jīng)轉(zhuǎn)身。

她回頭看——自己真的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了。

那鏡子里,站著的是另一個林可,依舊面對著鏡子,眼神死死盯著她。

林可的臉色瞬間蒼白,手里的紅砂灑了一地,連忙把掉落的符紙重新貼上。這次她用雙面膠死死壓住四角。

她退后幾步,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手機都不敢拿出來。

她不知道,鏡子里,那個人沒有再動,卻在角落處慢慢裂出一絲弧線,像嘴角被無聲拉長。

第二天清晨,校內(nèi)論壇炸了。

「有人死了,在女生宿舍樓,還是跳樓的。」

消息傳得飛快,各種猜測滿天飛。有說是失戀,有說是抑郁,還有人說——是宿舍鬧鬼。

林可刷著帖子,忽然覺得喉嚨一緊。

出事的是 315 室,就在她們 314 隔壁。

據(jù)說凌晨三點,樓下保安聽到一聲巨響,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孩倒在地上,臉朝下,血流了一地。沒人知道她什么時候上的樓頂,也沒人看到她出去。

她的舍友發(fā)帖哭訴,說「她昨晚狀態(tài)很怪,一直盯著墻發(fā)呆」,然后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我照鏡子的時候,她在我身后,可我不記得她進來過。」

林可手一抖,手機差點砸在地上。

鏡子,還是鏡子。

「你聽說了嗎?」蘇簡從門外沖進來,神情復(fù)雜,「就是隔壁小姑娘,昨天還借我口紅……我記得她說,她的鏡子反光不對?!?/p>

林可的臉越來越白。

她猛地拉起蘇簡:「你還記得最早那起事件嗎?第一個在 314 出事的女生?」

蘇簡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總覺得……她還在?!?/p>

「誰?」

「她……也許沒有死,而是變成了鏡子里的那個人。」

蘇簡沉默了幾秒,然后說了一句讓林可心臟驟停的話:

「你怎么知道她也叫『林可』?」

林可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她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她是轉(zhuǎn)學(xué)生,這個名字,是她高中死去的姐姐的名字。

而現(xiàn)在——那個「林可」,是不是,從來就不只存在一個?

「你,真的確定你還是你嗎?」

林可坐在床上,腦中不斷回響著阿冉的那句話。宿舍內(nèi)燈光泛黃,鏡子那邊的簾子被她死死纏在窗簾桿上,不再飄動,卻仍舊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呼吸感」。

像是里面的某個東西,正按捺著、潛伏著、等待著。

那天晚上,她不敢睡。

她在手機上查了一堆關(guān)于「鏡中人」「替身」「活鏡」的都市傳說,越看越毛,越看越像她。

有一個帖子講得特別細:

「一旦你照鏡子的時候,『你』在里面先動,那代表你已經(jīng)被它『記住』了。接下來,它會模仿你、練習(xí)你、糾正你的每個動作,直到有一天,它比你更像你。到那時,它就能從鏡子里走出來,而你——只能留在鏡子里,替它活一輩子。」

留在鏡子里,替它活。

林可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那面鏡子——

簾子下露出一點縫。

黑暗中,鏡子的下角隱約浮現(xiàn)出一雙眼睛,像是隔著薄膜,在看她。

她猛地扯過床頭的臺燈對準鏡子照去,光影打上去的一瞬間——

鏡中人微笑了。

那不是她的笑。

第二天,她滿臉憔悴地坐在食堂。

阿冉過來,把一瓶紅牛重重放在她面前:「你要是不睡,就喝點這個。但我勸你,真的,該搬出去就搬出去?!?/p>

林可搖搖頭:「搬出去沒用,它不是在鏡子里,是在我身上。」

她拉開袖子,露出左手臂內(nèi)側(cè)——昨天晚上,她在洗澡時發(fā)現(xiàn),那兒有一個淺淺的「劃痕」,像是被鏡片割出來的細線,彎彎地繞成一個「人」字。

「我沒劃過自己,它是自己出現(xiàn)的?!?/p>

阿冉咬牙:「這玩意,可能已經(jīng)開始『下種』了?!?/p>

「下種?」

「就是替身降臨前,它會『種入你的影子』,然后慢慢發(fā)芽、成長,直到……它可以完全替代你?!?/p>

林可的指尖一陣冰涼:「那我還有多久?」

阿冉?jīng)]敢說話。

沉默幾秒后,她從兜里掏出一個鏡子大小的黑布,「晚上蓋上,不要讓它看你。它現(xiàn)在只是模仿你,但它不確定你『是什么』。一旦它掌握了你全部的記憶和感知——你就完了?!?/p>

可那晚的黑布,沒能蓋住什么。

半夜兩點,林可在夢中醒來,聽見滴水聲。

「滴……滴……」

是水龍頭?

她迷迷糊糊下床,走到洗手間,燈光開的一瞬,她渾身一僵。

鏡子上的黑布,不見了。

鏡面上有一個淡淡的水印——像是一個人按著鏡子,從里面「往外推」的手印。

她嚇得差點尖叫,卻看到鏡子里自己也滿臉恐懼——但她分明沒動。

鏡中人也站著,但手卻還壓在鏡面上,露出半截白皙的指節(jié)。

林可緩緩向后退,鏡中人卻沒退,甚至更靠前了點。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鏡子不是照著她在動,鏡子是「隔著一層玻璃在跟她相對」。

這不是鏡像。

是某個東西,真的站在里面,看著她。

她慌忙回到床上,手機不知怎么滑落在地,閃光燈開了。

她撿起手機的一瞬,鏡子里閃過一道人影——一個林可,穿著她前天穿的睡衣,站在鏡子里朝她走來。

「咚!」

鏡子輕輕顫了一下。

簾子無風(fēng)自動,緩緩地,從桿子上垂了下來。

林可拼命閉眼,不敢再看。但那笑容,那鏡中人張嘴的一瞬,似乎輕輕說了兩個字:

「交換。」

清晨,宿舍管理員拍門叫她們下樓——又出事了。

「316 室的那個胖胖的姑娘……說夢話的時候自己用碎鏡子劃了脖子,差點沒救回來?!?/p>

林可臉色發(fā)白:「又是鏡子?」

管理員搖搖頭:「她們宿舍鏡子早就拆了,說是不吉利??善婀值氖牵稚衔罩溺R片……是那種老款梳妝臺用的圓鏡片,不知道從哪來的。」

林可站在宿舍陽臺上,看著晨光下微微泛白的天色,心中只剩一個念頭:

鏡中人,已經(jīng)不只是在照她了。它開始「行動」了。

它在「脫鏡」。

它想活過來。

接下來三天,校園內(nèi)接連發(fā)生「鏡子相關(guān)」的事件:

  • 有人拍畢業(yè)照后發(fā)現(xiàn)照片里「多了一個她」,但她當天沒去;
  • 有人洗澡時,發(fā)現(xiàn)霧氣中的鏡子里自己在笑;
  • 還有一個男生,在圖書館洗手間里照鏡子時,被反鎖在里面兩個小時,出來時神情恍惚,說:「我見到我自己了,他說……他才是原版?!?/li>

林可不敢再照鏡子,她甚至開始害怕任何反光的物體——金屬杯、手機屏、甚至是水面。

有一次,她在食堂打飯時,不小心看了一眼玻璃反光,里面的她,竟然少了一只耳環(huán)——可她明明兩只都戴得好好的。

她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兩只都在。但那反光里的人,還是少一個。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鏡中人不只是模仿她了——

它在剪輯她。

它把她「切片」,一部分一部分地復(fù)制、校對、修正,就像 PS 圖層一樣,直到拼湊出「完美的林可」。

「它在做『備份』。」她低聲說,「備份完了……我就沒用了。」

她開始做夢——

夢里有兩面鏡子,一左一右。

她站在中間,分不清哪面是現(xiàn)實,哪面是自己。左邊的「她」張嘴說話:「我就是你。」

右邊的「她」也說:「她是復(fù)制的,我才是真的?!?/p>

她試圖叫醒自己,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說話了。

鏡中人,一步一步從鏡中走出來,嘴角露出林可從沒做過的笑容。

「終于,到我了?!?/p>

「你不再是你。」

林可醒來的那一刻,發(fā)現(xiàn)世界靜得可怕。

宿舍空無一人,窗簾拉著,天花板上吊扇不動,連風(fēng)聲都沒有。她下意識地摸手機,卻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只放著一只老式翻蓋手機。

她愣住了。

她的 iPhone 去哪了?她記得昨天還在用。

而當她起身看向窗外時,發(fā)現(xiàn)外面的景象像是——暫停的視頻。

樹不搖,陽光靜止,一只麻雀停在電線桿上,一動不動,像被定格。

她回頭看向那面鏡子。

鏡子里,她的床是空的。

而鏡子外,她還躺在床上。

這,是哪一邊的「現(xiàn)實」?

她試著喊:「阿冉?」

沒人應(yīng)。

她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門鎖死了——反鎖,從外面。

窗子也打不開,釘死了,像是布景。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

已經(jīng)在鏡子里了。

而「外面的她」,正頂著她的臉,活在現(xiàn)實中。

與此同時,現(xiàn)實中的「林可」在干什么?

她醒來,一切如常,宿舍照舊喧鬧,室友阿冉遞給她一杯熱豆?jié){:「昨天夢游了嗎?你一晚上嘴里念著『我不想死』,嚇死我了。」

林可接過豆?jié){,笑了笑:「是嗎,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笑容有些僵硬,卻很快被掩飾掉。

她穿衣,洗漱,走進鏡子前,認真地照了照自己,眼神沉靜得不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學(xué)女生,更像一個「剛剛獲得新身體」的異類。

她喃喃道:

「果然,比我原來的模樣還漂亮。」

這天,她走路姿勢稍微變了,語氣也帶著一種奇怪的音調(diào),像是用錄音筆學(xué)來的說話方式。

她不再吃以前愛吃的食物,開始試圖「學(xué)習(xí)」用舌頭感受辣味;

她不再追劇,而是一個人盯著自習(xí)室的落地鏡看幾個小時,有一次,甚至對著鏡子說了整整十分鐘的:

「我,是林可。我是,唯一的?!?/p>

阿冉注意到這些變化。

尤其是某天晚上,她無意中撞見林可在洗手間對著鏡子掐自己脖子,嘴里嘟囔著:「你死了……你不該再出來了……」

而林可本人,真的還在「里面」。

她的意識就像被關(guān)進一個巨大的黑盒子,只能透過鏡面看到「外面的她」如何代替自己生活。

但可怕的是,她每看一會兒,就感覺自己記憶模糊一點。

昨天的課,她記不清老師講了什么。

前天的夢,她連夢到了什么都想不起來。

甚至有一瞬間,她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本來就在鏡子里?」

她怕了。

她想逃。

她嘗試在鏡中空間奔跑、呼喊、撞擊。

鏡面會回應(yīng),像水面一樣蕩開波紋,卻始終打不開。

直到有一天,她終于在鏡面上看到一句浮現(xiàn)的字:

「想回去?拿一個人來換?!?br/>

她驚恐地后退了幾步。

鏡中人,不僅想替代她,還想「繼續(xù)復(fù)制」。

而外面那個「林可」,已經(jīng)開始有了自己的計劃。

她加入了學(xué)校的靈異社團,主動投稿,提出「開展關(guān)于鏡子和人格置換的實驗」。

她說得侃侃而談,像個熱情的神秘學(xué)者:

「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有一個潛意識替身,而鏡子,是通往那個潛意識世界的通道。」

「如果能激活這個替身……我們是不是可以『進化』為更完美的自己?」

社團成員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其中一個叫「文靜」的女生,后來真的被她拉去做了「鏡像實驗」。

一周后,文靜休學(xué)。

理由是「精神不穩(wěn)」。

但阿冉看到過她——

那天文靜在教學(xué)樓門口發(fā)瘋一樣拍打玻璃,喊著:「我不是我了!那不是我!救我?。 ?/p>

可沒人聽懂她在說什么。

林可在鏡中痛哭,卻無計可施。

她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生日是哪天,不記得初中老師的名字,甚至不記得第一次來大學(xué)報到時是哪條路進校門。

她的**「人設(shè)」在被刪除**。

她變得越來越「透明」,仿佛真要被徹底格式化。

她唯一記得的,是阿冉。

那個一直陪她、信她、幫她遮鏡子的人。

她抓住最后的希望,開始在夜里「干擾」鏡子——

每當外面的林可照鏡子,她就拼盡全力「扭曲」自己的影像,試圖讓阿冉發(fā)現(xiàn)不對勁。

終于,有一天晚上,阿冉做了個夢:

夢里,她走進了一個布滿鏡子的房間,林可在鏡子中沖她喊:「救我!她不是我!」

阿冉驚醒,滿頭冷汗。

她翻出以前林可寫的日記,發(fā)現(xiàn)后面幾頁字跡變了,筆畫少了、彎了,有一頁甚至只有三個字:

「我不見?!?/p>

阿冉?jīng)Q定去找「那個人」——

傳說中能「封鏡補影」的神秘人:鏡匠。

這人是她在大一時一次外拍活動認識的,年紀不大,卻專門研究古鏡、八卦鏡、風(fēng)水鏡子之類的禁術(shù)。他曾說過一句話:

「不是你照鏡子,是鏡子照你。」

阿冉終于決定用一切辦法把林可救回來。

但她不知道的是,鏡中人的「復(fù)制擴展計劃」,已經(jīng)開始招募第二個目標。

阿冉站在那條街尾,夜色如墨,只有一家亮著昏黃燈光的鋪子還開著。門口掛著塊木牌,上書兩個古老篆字:「鏡匠」。

她推門而入,叮鈴一聲。

鋪子里彌漫著焚香的味道,墻上掛滿了各種鏡子——銅鏡、八卦鏡、凸面鏡、墨面鏡,甚至還有斷裂成幾片的鏡框,被釘在墻上像戰(zhàn)敗的士兵。

一位身穿灰布長衫、頭發(fā)扎成髻的青年站在柜臺后,正用絹布擦拭一面發(fā)黃的銅鏡。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澈,卻仿佛能把人看穿。

「你來了?!?/p>

阿冉一愣:「你知道我要來?」

他點頭,把鏡子放回原位:

「那面鏡子開始『漏人』,你身上已經(jīng)帶上了『鏡氣』。再晚一步,你就也會進去了。」

阿冉強自鎮(zhèn)定,把手機打開,調(diào)出那段偷拍到林可「對鏡說話」的視頻:

「她……不是她。我知道你懂這些。請你幫我救她。」

鏡匠看完,眼神凝重了幾分。

他從柜臺下抽出一本破舊的手抄本,翻到一頁,用手指點著圖案說:

「鏡子,是最早的『魂器』之一?!?/p>

「古人用鏡辟邪,不是因為鏡子能『照』,而是因為鏡能『關(guān)』。人的三魂七魄,若被照得太久,可能會在鏡中留下『影子副本』。」

他頓了頓,看向阿冉:「你朋友已經(jīng)被她的副本替換,那副本現(xiàn)在擁有她的記憶、身體、生活,而她的『本魂』,困在鏡中世界里,只能看著?!?/p>

阿冉緊咬嘴唇:「那我該怎么辦?」

鏡匠翻開手抄本最后一頁,寫著一行小字:

「破鏡重圓,需以魂換魂?!?br/>

「要救她,」鏡匠說,「必須帶我進她照過最多的一面鏡子里?!?/p>

「我會找回她的魂魄,但……你得有心理準備?!?/p>

「鏡中世界不是你理解的『空間』,它像是一座意識迷宮,你進去以后,所有關(guān)于她的記憶都會變成場景,變成考驗?!?/p>

「而那個鏡中副本,也不一定會坐以待斃?!?/p>

阿冉咬咬牙,帶他回到宿舍。

夜里兩點,整棟樓一片寂靜。林可熟睡,桌上的鏡子被紙巾蓋著。

鏡匠拿下紙巾,點燃一支香,用鏡子照住林可的臉,又迅速用一塊墨布蓋住。

「走吧?!?/p>

他在鏡子上輕輕一抹,鏡面泛起波瀾——

竟變成一面黏稠的水銀之門。

阿冉深吸一口氣,跟著他一步邁了進去。

進入鏡中世界的瞬間,阿冉只感覺天地翻轉(zhuǎn)。

當她站穩(wěn),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條無盡長廊,兩側(cè)都是鏡子——每一面鏡子里都映出不同的場景:林可小時候的家、初中教室、高中舞會、大學(xué)寢室……

「這里就是她的意識殘片。」鏡匠說,「我們必須找到她的本魂,才能完成喚醒?!?/p>

但忽然,一面鏡子里傳來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