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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不詳,青石板街上的晨霧還未散盡,吳記藥鋪門前便排起了蜿蜒長龍。銅制藥幌在風(fēng)中叮咚作響,藥香混著潮濕的水汽,引得路人頻頻駐足。吳宇倚在雕花木門旁,看著伙計往墻上新貼的 “每日限診十人” 告示潑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這些天來,每日寅時三刻,便有人帶著鋪蓋卷守在門前,為求一劑 “獨(dú)門秘方”,有人甚至愿出百兩紋銀。

晌午的日頭曬得人發(fā)昏,吳宇飲了半壺女兒紅,踏著醉意往家走。酒氣熏得他兩頰緋紅,恍惚間聽到身后傳來女人尖銳的驚叫。他下意識摸摸臉,又低頭看看皂靴,并無異樣。街邊茶攤的老茶客們交頭接耳,渾濁的眼珠隨著他的身影轉(zhuǎn)動,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回到宅院里,新來的小丫鬟捧著銅盆僵在原地,圓睜的杏眼盯著他身后,水從盆沿潑出來打濕了繡鞋都渾然不覺。“看什么?” 吳宇皺眉呵斥,卻見丫鬟尖叫著把銅盆一丟,跌跌撞撞跑出門去,邊跑邊回頭,眼神里滿是驚恐。

吳宇心頭竄起無名火,提步追出。街上行人紛紛避讓,竊竊私語聲里飄來 “蛇”“影子” 幾個字眼。他下意識低頭,瞳孔猛地收縮 —— 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竟扭曲成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鱗片在陽光下泛著幽光,蛇頭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扭動,蛇尾甚至卷住了街邊攤販的竹筐。

吳宇踉蹌后退,撞翻了糖葫蘆攤。竹簽散落一地,鮮紅的山楂滾到蛇影旁,竟像是被一口吞下。他跌跌撞撞沖進(jìn)巷子,直到躲進(jìn)一棵老槐樹的陰影里才敢喘氣。這時才發(fā)現(xiàn)腰間的錢袋不知何時不翼而飛,綢緞長衫也被汗水浸透。

日頭西斜,吳宇貼著墻根挪動。他不敢走大路,專挑屋檐投下的狹長陰影穿行,每走幾步就要回頭確認(rèn)。突然,天空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diǎn)砸下來,整個街道陷入灰蒙蒙的混沌。奇怪的是,雨幕中竟有一隊人影緩緩移動,他們步伐僵硬,面色慘白,空洞的眼神直直盯著前方,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轉(zhuǎn)過街角,一座古舊的涼亭出現(xiàn)在眼前。亭中盤坐著一位鶴發(fā)童顏的道士,背后斜挎著七尺木劍,周身縈繞著淡淡光暈。吳宇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躬身問道:“道長,這是何處?”

道士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瞳孔里映出他狼狽的模樣:“你能看見我,還有回去的希望?!?他枯瘦的手指向雨幕中行走的人群,“他們都看不見我,也回不去了?!?/p>

吳宇心頭一緊:“為何?”

“此乃因果結(jié)界?!?道士掐動指訣,亭外風(fēng)雨驟停,“凡心中藏著見不得光之事的人,影子便會化作妖物,被困在此地直至肉身消亡。你雖現(xiàn)蛇影,卻能看見我,說明良知未泯。”

吳宇撲通跪地,額頭磕在青石板上:“求道長指點(diǎn)!”

此后四十九日,吳宇跟隨道士修習(xí)心法。起初,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時而蜷縮成蛇,時而扭曲成猙獰鬼臉。直到某夜,蛇尾突然綻開成鮮紅的心形,他激動得幾乎落淚。然而當(dāng)晨曦初現(xiàn)時,新生的人形影子卻總比他慢半拍,抬手時影子還在垂眸,轉(zhuǎn)身時影子卻僵在原地,仿佛是個笨拙的提線木偶。

“莫急?!?道士撫須微笑,“心與影的磨合,急不得。”

又過了旬日,影子終于能與他同步。道士揮袖扯開結(jié)界,刺眼的陽光灑在吳宇臉上。他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三步并作兩步往家跑。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熟悉的藥香撲面而來,卻讓他后頸泛起寒意 —— 書案前,另一個 “吳宇” 正慢條斯理地研磨著墨汁,身上穿著他最愛的月白長衫。

“你是誰?” 吳宇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間并不存在的玉佩上。

那人抬頭,面容與他如出一轍,嘴角卻掛著陰冷的笑:“我是你,是被你遺忘的影子。” 他指尖劃過硯臺,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你靠雇人排隊、夸大藥效賺得盆滿缽滿時,可知背后多少人指著你的影子罵蛇蝎心腸?”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掌柜的驚呼:“少東家!不好了!” 只見掌柜跌跌撞撞闖進(jìn)來,身后跟著數(shù)十個舉著藥罐的村民,“那些還童丹、駐顏丹根本是石灰做的!大家都要討個說法!”

兩個 “吳宇” 同時開口,聲音在狹小的書房里撞出回音。村民們舉著棍棒涌進(jìn)來,憤怒的聲浪幾乎掀翻屋頂。吳宇被推倒在地,混亂中瞥見自己的影子又化作蛇形,在空中盤旋嘶鳴。人群的踩踏聲、叫罵聲混著暴雨砸在瓦片上的聲響,將他最后的意識淹沒。

靈堂里,燭火搖曳。“吳宇” 跪在蒲團(tuán)上,嘴角掛著得逞的笑。白幡飄動間,一幅挽聯(lián)映入眼簾:“沉痛悼念忠仆吳心”。真正的吳宇的魂魄飄蕩在半空,看著自己的肉身被影子占據(jù),終于明白 —— 原來他才是被舍棄的那個,而影子早已用他的錢,買下了這具 “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