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咱們以后就當(dāng)不認識，好聚好散?！菇y(tǒng)計員姑娘把戶口本往我手里一塞。
當(dāng)初答應(yīng)她全心全意過日子，如今卻因為爹娘的一句話，我放棄了十年的感情。
站在陰暗的倉庫里，她說：「王建國，我不怪你，但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相信男人了?！?/strong>
晚上孩子發(fā)燒到39度，我卻不敢去看他們。從此我欠下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
01
1976年，人們還吃著產(chǎn)量很低的農(nóng)作物，餓不著肚子就不錯了。
老隊長把大隊倉庫交給我的時候，我心里是打鼓的。
「建國啊，這一倉庫的糧食可都是大伙的命根子，你可得看好了?！?/p>
我二十幾歲，油一樣的年紀，第一次挑這么重的擔(dān)子。
背后是全大隊人的信任，我哪敢馬虎，就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沒辦法，家里窮，我得干。
我娘常說：「建國啊，咱家祖上三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你別想太多，安穩(wěn)過日子就行?！?/p>
那時候村里的青年多是些糙漢子，整天下地干活，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
我也不例外，只是比別人多了點心思，喜歡琢磨事。
夏天到了，村里來了個城里姑娘，聽說是區(qū)里派來做統(tǒng)計工作的。
頭一回見到小秀珍，她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扎著馬尾辮，眼睛水靈靈的。
站在一群灰頭土臉的社員中間，她就像一朵不小心落在莊稼地里的白花。
「同志們好，我是新來的統(tǒng)計員陳秀珍，以后請多指教。」
她那雙白凈的小手從來沒干過粗活，我心想這樣的姑娘能在咱農(nóng)村待得住嗎？
老隊長把她安排到我這邊，說是要統(tǒng)計倉庫里的糧食。
「王建國，你帶著陳同志熟悉一下情況，配合她工作?！?/p>
她跟在我后面，走在通往倉庫的小路上，高跟鞋踩在土路上，一拐一拐的。
「王同志，這路不好走，你慢點?！顾÷曊f道。
我放慢腳步，看她走得吃力，就停下來等她。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皮膚白得像瓷器。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姑娘。
「陳同志，要不你穿我娘的布鞋吧，這路不好走?！刮液┖竦卣f。
她笑了笑，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會習(xí)慣的?！?/p>
倉庫里光線暗，堆滿了麻袋裝的糧食。
「咱們清點一下糧食吧。」她拿出本子和筆，認真地說。
我點點頭，開始搬動沉重的麻袋，她則在一旁記錄。
一袋袋糧食在我手中傳遞，汗水濕透了背心，她卻從未喊過累，只是默默地跟著我，寫寫畫畫。
就這么一整天下來，我偷偷看她幾眼，總覺得她不像是來干活的，倒像是城里來體驗生活的。
晚上回到家，娘看我一身灰，問：「咋的了，往常不這樣啊？」
「沒事，今天倉庫來了個新的統(tǒng)計員，咱們清點了一天糧食?！?/p>
「男的女的？」
「女的，城里來的。」
娘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但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02
統(tǒng)計工作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秀珍幾乎每天都要來倉庫。
日子久了，我們也熟絡(luò)起來。她不再叫我王同志，而是直接喊我建國。
「建國，這個數(shù)據(jù)好像不對，再算一遍吧?！?/p>
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倉庫，落在她的臉上和手上。那雙手握著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秀珍，你咋會來農(nóng)村?。俊褂幸惶煳夜钠鹩職鈫査?。
她放下筆，看了我一眼：「分配來的唄，我服從組織安排。」
「城里條件多好啊，來這受罪干啥。」我說著，把一袋米扛到肩上。
「誰說的，城里也沒你想的那么好。再說了，」她忽然笑了，「這里的風(fēng)景多好，人也實在?！?/p>
我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秀珍也在村里站穩(wěn)了腳跟，換了布鞋和粗布衣服，皮膚也被太陽曬黑了些。
大伙都說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城里來的嬌小姐，而是像村里的姑娘一樣能干了。
倉庫里的糧食一袋袋被清點完，我心里卻空落落的，想著她的工作要結(jié)束了。
一天傍晚，我們收工后，她突然問我：「建國，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嗎？」
我撓撓頭：「聽說很大，很熱鬧，有高樓大廈，有汽車?！?/p>
「嗯，是很大，也很精彩?！顾p聲說，「但有時候也很冷?！?/p>
我不太明白她說的「冷」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眼里有些傷感，就沒多問。
「秀珍，你...工作完成后就要走了嗎？」
她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望著遠處的田野，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應(yīng)該是吧，但我還有點舍不得這里。」她輕輕地說。
那一刻，我心里像有小鹿亂撞，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那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驚訝地看著我，然后低下頭，臉紅了。
就這樣，一個農(nóng)村小伙和一個城里姑娘，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開始了一段不被看好的感情。
03
秋天來了，統(tǒng)計工作早就結(jié)束了，但秀珍卻留在了村里，繼續(xù)在大隊部工作。
村里人都在背后議論，說我和她不是一路人，說她遲早要回城里去。
娘得知我和秀珍的事后，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建國啊，你可別犯傻，人家城里姑娘，跟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p>
「娘，現(xiàn)在不興說這個了，人品好就行?！?/p>
「你懂啥，城里人怎么會安心在農(nóng)村過一輩子？她吃得了這個苦嗎？」
我不聽勸，一心只想和秀珍在一起。
她來村里已經(jīng)小半年了，學(xué)會了做飯、喂豬，甚至還下地干活。
她比我想象中堅強多了，也適應(yīng)了農(nóng)村的生活。
但我心里卻越來越不踏實，總覺得這樣的好日子會一下子就沒了。
「建國，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一天晚上，我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問我。
「沒啥，就是...」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
她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有話就直說，我們之間不用藏著掖著。」
「你真的想留在這里嗎？不想回城里去了？」
她笑了，拉起我的手：「我在哪里都一樣，只要跟對的人在一起?！?/p>
那一刻，我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
冬天的一個晚上，我鼓起勇氣去找秀珍的父母，想說明我的心意。
他們住在縣城里，比我們村條件好多了。
見面的情景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秀珍父親黑著臉問我：「小伙子，你憑什么能讓我閨女跟你過一輩子？」
「叔叔，我知道我條件差，但我會對秀珍好，一輩子對她好?！?/p>
「好？你拿什么對她好？你有房子嗎？你有工作嗎？你能給她什么樣的生活？」
我低著頭，無言以對。在他眼中，我就是個一無所有的農(nóng)村小子。
「爸！您別這樣說建國?！剐阏浼绷耍境鰜硖嫖艺f話。
「秀珍，你別犯傻了，回城里來，爸給你找個好工作?！?/p>
回去的路上，秀珍一直拉著我的手，說不管她父母怎么說，她的決定不會變。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我心里既感動又愧疚。
1977年春天，在許多人的反對聲中，我和秀珍結(jié)婚了。
沒有熱鬧的婚禮，只有簡單的儀式。她沒穿婚紗，我也沒有新郎服。
但那一天，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建國，咱們過日子，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p>
我點點頭，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婚后，我們住在隊里分給我的一間小屋里。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凈凈。
她把從城里帶來的幾件小東西擺在桌上，頓時讓這個簡陋的屋子有了家的味道。
「秀珍，委屈你了?！刮铱粗帐拔葑拥谋秤埃奶鄣卣f。
她回過頭，笑著搖搖頭：「跟你在一起，不委屈?！?/p>
日子雖然清苦，但我們過得很知足。白天干活，晚上看看書，說說話，簡單而美好。
第二年秋天，秀珍懷孕了?？粗惶焯旃钠鸬亩亲樱倚睦镉窒灿謶n。
喜的是我要當(dāng)爸爸了，憂的是家里條件差，怕虧待了她和孩子。
「別擔(dān)心，我和孩子都會很好的。」她總是這樣安慰我。
生產(chǎn)那天，我在醫(yī)院外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是雙胞胎，兩個男孩，母子平安?！棺o士出來告訴我的時候，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抱著兩個小生命，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這是我和秀珍的愛情結(jié)晶，是我們的希望。
「建國，你看他們多像你，眼睛大大的。」秀珍虛弱地說。
「不，他們像你，白白凈凈的?！刮逸p聲回應(yīng)。
大家伙兒都來看望我們，說我們有福氣，一下子得了兩個兒子。
看著秀珍憔悴的臉和幸福的笑容，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她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04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間，雙胞胎已經(jīng)六歲了。
兩個小子調(diào)皮搗蛋，但也懂事，知道家里不富裕，從不亂要東西。
秀珍把孩子教得很好，一有空就教他們寫字、算數(shù)。
「建國，孩子們聰明著呢，以后肯定有出息。」她總是這樣對我說。
我看著孩子們天真的笑臉，心里滿是欣慰。
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來，農(nóng)村也有了新變化。
大家開始承包土地，我也分到了幾畝地，另外還繼續(xù)看管著大隊的倉庫。
日子雖然還是緊巴巴的，但比起從前，已經(jīng)好了很多。
秀珍也沒閑著，在家編些小手工，貼補家用。
一天晚上，她拿著一封信來找我，臉上帶著驚喜。
「建國，我爸媽來信了，說愿意接我們一家去城里。我爸在工廠有關(guān)系，可以給你安排工作?！?/p>
我愣住了，心里五味雜陳。這是個好機會，孩子們可以上好學(xué)校，秀珍也能回到她熟悉的環(huán)境。
但我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十年了，我一直在這片土地上耕種，和鄉(xiāng)親們一起生活。
「你...想去嗎？」我小心地問。
秀珍看著我的眼睛：「我聽你的，你要是想去，我們就一起去。孩子在城里上學(xué)條件會好些?！?/p>
我沉默了，這個決定關(guān)系到全家的未來。
最終，我點了點頭。為了孩子，為了秀珍，我決定放下自己的不舍，去嘗試新的生活。
臨走前，我把倉庫的鑰匙交給了新來的管理員，心里滿是不舍。
「建國，舍不得?。俊估详犻L拍著我的肩膀。
「嗯，在這待了大半輩子了?！?/p>
「去了城里好好干，別給咱村丟臉?！?/p>
我重重地點頭，不敢抬頭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收拾行李的時候，家里那些簡陋的家具和用了多年的物件，每一樣都承載著我和秀珍的回憶。
「都帶不走了，送給鄉(xiāng)親們吧?！剐阏湔f。
離開的那天，幾乎全村的人都來送我們。十年的情分，不是說走就能走得干凈的。
拖拉機載著我們和簡單的行李，駛向縣城。
回頭看那越來越遠的村莊，我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別難過，以后?；貋砜纯础！剐阏湮站o了我的手。
縣城的生活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住的是磚瓦房，有電燈，甚至有自來水。
孩子們很快適應(yīng)了城里的生活，上了新學(xué)校，交了新朋友。
秀珍的父母對我們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尤其是對孫子們，疼愛有加。
我在秀珍父親安排的工廠干活，雖然是個小職工，但收入穩(wěn)定，不用再看天吃飯。
秀珍也找了份工作，在街道辦公室打字。
按理說，這樣的生活應(yīng)該滿足了，但我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工廠的工作跟種地不一樣，要按時上下班，干的活也沒什么意思，整天都在機器旁邊站著。
我不習(xí)慣城里的生活節(jié)奏，不習(xí)慣人多嘈雜的環(huán)境，也不習(xí)慣那些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
晚上回到家，看到秀珍和孩子們開心的樣子，我又不忍心說什么。
「建國，你工作還習(xí)慣嗎？」秀珍關(guān)切地問。
「挺好的，就是有點不太習(xí)慣?！刮颐銖娦πΑ?/p>
她了解我，知道我心里的糾結(jié)，但她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支持我，鼓勵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在城里住了大半年，還是覺得像個外人。
秀珍父母的朋友來家里，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聽我說話。
我知道，在他們眼里，我永遠都是那個粗鄙的農(nóng)村人。
「建國，別理他們，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剐阏淇偸沁@樣安慰我。
有天晚上，秀珍父親喝了點酒，找到我："建國啊，我有句話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叔，您說。"
"你看你來城里這么久了，總得學(xué)點城里人的樣子。穿衣服、說話都太土了，秀珍跟著你，我看著心疼啊。"
我低下頭，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
在城里的日子，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我想念那片土地，想念倉庫里的糧食香味，想念村里的鄉(xiāng)親們。
一天下班后，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發(fā)現(xiàn)秀珍和孩子們都不在家。
桌上留了張紙條：「建國，我?guī)Ш⒆觽內(nèi)ノ彝瑢W(xué)家玩，晚上回來?！?/p>
我嘆了口氣，獨自煮了碗面條吃。
吃完飯，我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在農(nóng)村的時候，夜晚能看到滿天繁星。
但在城里，燈光太亮，星星都看不見幾顆。
「爸，你在看什么呢？」兒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不知什么時候，秀珍帶著孩子們回來了。
「在看星星，只是城里的星星沒有咱們村里的多?！刮颐鹤拥念^。
「爸，我和弟弟想回村里看看，我們想念村里的小河和小伙伴?！?/p>
我愣了一下，看向秀珍。她微笑著點點頭：「孩子們一直嚷嚷著要回去看看?！?/p>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許，城里的生活不一定適合每個人。
「秀珍，我...」我想說點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建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些日子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p>
「我只是...不太適應(yīng)城里的生活?！刮艺\實地說。
「那我們回去吧?！顾摽诙?。
我驚訝地看著她：「真的？你愿意回村里去？」
「當(dāng)然，我們是一家人，應(yīng)該在最適合我們的地方生活。」她微笑著，眼里閃著光。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抱住她。這個女人，為了我，已經(jīng)放棄了太多。
「可是你父母那邊...」
「我會和他們解釋的，他們會理解的。」
第二天，我們告訴了秀珍的父母，他們自然是不同意的。
「你們瘋了嗎？辛辛苦苦從農(nóng)村出來，現(xiàn)在又要回去？孩子的學(xué)業(yè)怎么辦？」秀珍的父親憤怒地說。
「爸，城里的生活不適合建國，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開心最重要?！?/p>
「胡鬧！秀珍，你為這個男人已經(jīng)放棄太多了，難道連孩子的前途也要放棄嗎？」
爭吵聲中，秀珍的母親說了一句話，把我們都驚住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孩子留下。兩個孩子，留一個在城里讀書。你考慮清楚了嗎？」
秀珍愣住了，我也傻了眼。
「媽！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們是一家人，怎么能分開？」
「一家人？看看你們現(xiàn)在的樣子，哪像一家人！秀珍，媽求你了，為了孩子，留在城里吧。」
05
那一晚，我和秀珍誰都沒睡好。
孩子們睡著了，我們坐在院子里，望著黑漆漆的夜空。
「建國，你說我們該怎么辦？」秀珍輕聲問，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迷茫。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冰涼。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讓你和孩子為難?！?/p>
其實我心里早有了決定，只是不忍心說出口。
秀珍靠在我肩上，淚水濕透了我的衣襟。這個曾經(jīng)堅強的女人，此刻也有了軟弱的一面。
「建國，我們不能分開，孩子也不能分開。這么多年來，我們一起挺過了最難的日子，現(xiàn)在不能倒下?！?/p>
我點點頭，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其他打算。
第二天，我悄悄去找了秀珍的父親。
「叔，我想和您單獨聊聊?！?/p>
他似乎預(yù)料到我要說什么，帶著我來到了小區(qū)的長椅上。
「建國，你是來說孩子的事吧？」
我深吸一口氣：「叔，我想，還是我一個人回村吧，讓秀珍和孩子留在城里?！?/p>
這句話憋在心里好久了，說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心都碎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皺眉看著我。
「我是農(nóng)村人，這輩子離不開那片土地。但我不能耽誤秀珍和孩子，他們在城里能有更好的生活和前途?！?/p>
秀珍父親沉默許久，然后點點頭：「建國，我沒看錯你，你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p>
「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和秀珍單獨談?wù)劊@件事我想親口告訴她。」
回家的路上，我的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這十年來，我和秀珍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沒想到最后，要我親手推開她。
晚上，趁孩子們睡著后，我把秀珍叫到院子里。
「秀珍，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她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眼睛里已經(jīng)泛起淚光。
「你是不是...要和我說分開的事？」
我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看到你和我爸出去了，回來后你的樣子很不對勁?！顾穆曇纛澏吨?/p>
「秀珍，我想了很久，你和孩子留在城里，我一個人回村去?！?/p>
「不！」她激動地打斷我，「我們是一家人，怎么能分開！」
「可是孩子在城里有更好的前途，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感受耽誤他們?！刮遗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韴远ā?/strong>
「那我和孩子們跟你一起回去，我不在乎條件好壞?！?/p>
「秀珍...」我握住她的手，「你為我已經(jīng)犧牲太多了，我不能再這樣自私下去?！?/p>
她淚如雨下：「你以為這是犧牲嗎？這是我的選擇！十年前我選擇了你，選擇了那個村莊，我從來沒有后悔過?！?/p>
我們爭執(zhí)不下，最后她生氣地回了房間，留下我一個人在院子里發(fā)呆。
那一晚，我在院子里坐到天亮，想了很多很多。
也許，愛一個人最大的勇氣，不是堅持，而是在必要的時候懂得放手。
第二天，我趁秀珍上班，孩子上學(xué)的時候，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了。
信上我寫：「秀珍，對不起，我走了。這是最好的選擇。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不要來找我。」
從城里回到村里，原本應(yīng)該是回家的感覺，但此刻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老隊長見我一個人回來，一臉驚訝：「建國，咋就你一個人？秀珍和孩子呢？」
「他們...留在城里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們...」
「叔，別問了，就這樣吧?！?/p>
我回到了那間許久無人居住的小屋，屋子里積滿了灰塵，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躺在冰冷的床上，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思念和后悔。
秀珍和孩子們現(xiàn)在在干什么？他們知道我走了，會怎么想？
第三天，我正在地里干活，看到村口有人影晃動。
一抬頭，是秀珍和兩個孩子，他們提著行李，朝我這邊走來。
我的心猛地一顫，又驚又喜，但隨即又陷入深深的自責(zé)。
「爸爸！」兩個孩子一看到我，就跑了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腿。
秀珍站在遠處，看著我，臉上沒有笑容，眼睛卻紅腫著，顯然哭過。
「你們怎么來了？」我聲音沙啞地問。
「建國，你就這么走了，連句話都不和我們說，你太狠心了?！剐阏渥呓?，眼淚又流下來。
「秀珍，我是為了你們好...」
「為我們好？你知道孩子們知道你走了有多傷心嗎？晚上哭著要找爸爸。你走的那天，我請假找了你一整天?！?/p>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此刻我才明白，愛不是放手，而是同舟共濟，無論風(fēng)雨。
「爸爸，我們回家了?！箖鹤永业氖郑煺娴卣f。
「嗯，回家?！刮疫煅手鴳?yīng)道。
秀珍的目光和我交匯，她深吸一口氣：「建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對我來說，家就是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的地方，無論是在城里還是在村里。」
我緊緊抱住她和孩子們，淚水模糊了視線。
「對不起，我錯了。我以為這樣做是為你們好，沒想到卻傷害了你們?！?/p>
「你怎么這么傻，十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秀珍在我懷里抽泣著。
那一刻，所有的疑慮和顧慮都煙消云散。我明白了，真正的家不在于地點，而在于人。
「那...你父母那邊？」
「我和他們談過了，很長時間。最后他們說，尊重我的選擇?！?/p>
回家的路上，孩子們蹦蹦跳跳，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秀珍挽著我的手臂，輕聲說：「建國，我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起面對，好嗎？」
我用力點頭，心里發(fā)誓再也不會做這樣傻事。
回到村里，其他村民看到我們一家四口回來，都很高興。
「建國，秀珍，你們回來得正是時候，村里現(xiàn)在變化可大了！」
原來，趁我們?nèi)コ抢锏倪@段時間，村里開始搞集體經(jīng)濟，組建了合作社，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叔，那我能做些什么？」我問老隊長。
「倉庫管理員的位置一直空著呢，沒人像你那么踏實肯干?！?/p>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倉庫，繼續(xù)我的老本行。
秀珍也找到了合適的工作，在村里新辦的小學(xué)教書，孩子們也轉(zhuǎn)回村小學(xué)讀書。
日子又回到了正軌，但和以前不一樣的是，我明白了愛的真正含義。
秀珍說過，沒有什么地方天生就適合一個人，關(guān)鍵是這個人愿不愿意去適應(yīng)那個地方。
06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十年過去了。
1996年，村子已經(jīng)面貌一新，再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貧窮落后的小村莊。
馬路修到了家門口，村里蓋起了樓房，甚至還通了電話。
我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孩子們已經(jīng)二十出頭，都考上了大學(xué)，一個學(xué)醫(yī)，一個學(xué)工程。
每當(dāng)看到他們穿著學(xué)士服的照片，我和秀珍都滿是驕傲和欣慰。
秀珍在村小學(xué)當(dāng)了副校長，深受學(xué)生和家長的尊敬。
而我，還是守著那個倉庫，只是倉庫里的糧食越來越多，種類也越來越豐富。
有天，秀珍父母來村里看我們。這些年，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他們時常來村里住幾天。
看到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他們臉上總是帶著欣慰的笑容。
「建國，這些年你把秀珍和孩子照顧得這么好，我們真是感謝你?！剐阏涓赣H對我說。
「叔，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再說，是秀珍把我們一家照顧得好?！?/p>
秀珍的母親拉著秀珍的手，眼中含淚：「女兒，這些年辛苦你了?！?/p>
「媽，您說這話就見外了。我過得很開心，沒有一點辛苦?！?/p>
晚上，我和秀珍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二十年的點點滴滴。
「建國，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秀珍問我。
「記得，你穿著白襯衫，扎著馬尾辮，在一群灰頭土臉的社員中間特別顯眼?！?/p>
她笑了：「那時候我心里還擔(dān)心呢，怕在農(nóng)村待不下去。沒想到，這一待就是二十年?！?/strong>
「后悔嗎？」我輕聲問。
「傻瓜，我要是后悔，當(dāng)年就不會去城里把你拽回來了?！?/p>
我們相視而笑，二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已經(jīng)把我們的心緊緊連在一起。
第二天，我照常去倉庫。
剛到門口，就聽到里面有人說話。推開門一看，是老隊長和幾個村干部。
「建國，來得正好，我們正說到你呢?！估详犻L朝我招手。
「叔，什么事啊？」
「村里打算擴建糧倉，需要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人來負責(zé)，我們一致決定讓你來干這個?！?/strong>
我驚訝地看著他們：「我...行嗎？」
「誰比你更合適？你在這倉庫守了二十多年了，沒出過一次差錯?！?/p>
這個消息讓我興奮不已，急忙跑回家告訴秀珍。
「秀珍！秀珍！好消息！」我一進門就喊。
秀珍正在晾衣服，聞聲回頭：「什么事這么高興？」
我把村里的決定告訴她，她開心地抱住我：「太好了！我就知道村里人不會忘記你的付出?！?/p>
那一刻，我感到無比的滿足和幸福。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在這個小小的倉庫里默默工作，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得到大家的認可。
村里的擴建工程很快啟動了，我每天早出晚歸，忙得不亦樂乎。
新倉庫比原來的大三倍，還配備了現(xiàn)代化的設(shè)備，讓我這個老倉庫管理員大開眼界。
有天晚上，我正在查看建設(shè)圖紙，秀珍給我端來一杯熱茶。
「別太累了，注意身體?！顾P(guān)切地說。
我點點頭，突然注意到她臉色不太對：「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p>
「沒事，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有點累。」
我不放心，堅持要她去醫(yī)院檢查。
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醫(yī)生告訴我們，秀珍患上了嚴重的貧血，需要好好休養(yǎng)。
聽到這個消息，我嚇壞了，連忙把她接回家休息，讓她暫時不要去學(xué)校。
「沒那么嚴重，別大驚小怪的。」秀珍安慰我，但我能看出她也有些擔(dān)心。
我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營養(yǎng)餐，盡可能多地陪在她身邊。
村里人知道后，也都來看望她，送來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和水果。
「看看，這哪像是當(dāng)年那個排斥我們的村子?！剐阏涓锌馈?/strong>
「是啊，這里早就成了我們真正的家?！?/p>
休養(yǎng)了一個月，秀珍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但醫(yī)生建議她再休息一段時間。
孩子們知道母親生病了，都從學(xué)校趕回來看她。
「媽，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學(xué)成歸來，就可以給您看病了?！箤W(xué)醫(yī)的兒子緊握著秀珍的手。
「我沒事，你們好好學(xué)習(xí)就是對媽最大的安慰。」
晚上，孩子們睡下后，我和秀珍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村里的夜空依然很美，繁星點點，像是撒在黑絲絨上的鉆石。
「建國，這些年你辛苦了?！剐阏渫蝗徽f。
「怎么突然說這個？是我該謝謝你，為了我，你放棄了那么多?！?/p>
她搖搖頭：「我沒放棄什么，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得多。你知道嗎，當(dāng)年我爸媽經(jīng)常念叨，說我嫁給你是吃苦的命。但現(xiàn)在，連他們都承認，我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決定?！?/p>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
「秀珍，你還記得剛見面時，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我們清點一下糧食？」她笑著問。
「對，就是這句。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姑娘真好看，但肯定在村里待不久。」
「可我不僅待了下來，還和你一起清點了一輩子的幸福?！?/p>
我們相視而笑，二十年的歲月如流水，但我們的愛情卻如同陳年的美酒，越釀越醇。
07
2005年，我和秀珍都已經(jīng)年過半百。
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和家庭，常常帶著孫子孫女回來看我們。
老倉庫早已換成了現(xiàn)代化的糧庫，但我還是喜歡偶爾去那里轉(zhuǎn)轉(zhuǎn)，回憶過去的日子。
有天，我在倉庫附近遇到了一個年輕人，他正拿著相機拍攝倉庫的外觀。
「小伙子，你是來采風(fēng)的嗎？」我好奇地問。
「哦，您好。我是來拍攝紀錄片的，想記錄一下中國農(nóng)村的變遷。這個倉庫很有年代感?！?/p>
我們聊了起來，我給他講了這個倉庫的歷史，以及它在村里人心中的重要地位。
「叔，您能不能接受我的采訪？我想聽聽您這些年的故事?！?/p>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yīng)了。第二天，他帶著設(shè)備來到我家。
秀珍聽說要拍紀錄片，專門打扮了一下，還準備了茶點。
鏡頭前，我和秀珍講述了我們的故事，從1976年初次相遇，到如今的幸福生活。
「當(dāng)時為什么決定留在農(nóng)村？」年輕人問秀珍。
「因為愛情啊?！剐阏湫χ卮穑改菚r候年輕，只知道跟著心走。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有沒有后悔過？」
「從來沒有?！剐阏鋱远ǖ卣f，「每個人的幸福標準不一樣。對我來說，和愛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strong>
采訪結(jié)束后，年輕人告訴我們，他會把我們的故事剪輯成一部短片，到時候會送一份給我們。
幾個月后，他真的帶著成片來了。村里人都聚集在大隊部，一起觀看這部紀錄片。
看著屏幕上年輕時的我和秀珍，以及那個早已拆除的老倉庫，許多老人都流下了眼淚。
「沒想到，我們平凡的生活也能成為別人眼中的故事?！剐阏涓锌馈?/p>
「是啊，誰能想到，當(dāng)年那個穿白襯衫的城里姑娘，會在這個小村莊里度過大半輩子。」
紀錄片在網(wǎng)上傳播開來，引起了廣泛關(guān)注。許多人被我們的故事感動，紛紛留言表達敬意。
「平凡的愛情最動人?！?/p>
「這才是真正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p>
「我也想要這樣的愛情，簡單而美好。」
看到這些留言，秀珍紅了眼眶：「建國，原來我們的故事這么感人?！?/p>
「因為是真實的，所以感人。」我笑著回應(yīng)。
孩子們也看到了紀錄片，特意打電話來說他們?yōu)槲覀兏械津湴痢?/p>
「媽，我一直以為你們的愛情很平凡，沒想到這么驚心動魄?！古畠涸陔娫捘穷^說。
「平凡中的不平凡，這就是生活的真諦。」秀珍笑著回答。
從那以后，常有人專程來村里，想看看紀錄片中的那對夫妻和那座老倉庫。
雖然老倉庫已經(jīng)不在了，但我們的故事卻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2010年，我退休了，把新糧庫的工作交給了年輕人。
秀珍也從學(xué)校退下來，我們終于有了更多時間在一起。
我們在院子里種滿了花草，每天早上一起去田野散步，晚上在院子里看星星。
這樣的日子，平淡卻幸福，簡單卻充實。
一天晚上，秀珍突然問我：「建國，如果時光倒流，回到1976年，你還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嗎？」
「當(dāng)然會?！刮液敛华q豫地回答，「這輩子，我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和你在一起?！?/p>
她靠在我肩上，輕聲說：「我也是。這三十多年，值得?！?/p>
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jié)果。而我們的結(jié)果，是一段歷經(jīng)風(fēng)雨卻依然美麗的愛情。
如今，我和秀珍已經(jīng)攜手走過了大半輩子。從青絲到白發(fā)，從意氣風(fēng)發(fā)到滿是皺紋。
但每當(dāng)我看到她的笑容，我依然能看到那個穿白襯衫的姑娘，站在倉庫門口，對我說：「我們清點一下糧食吧?！?/p>
那一刻，時光仿佛靜止，愛情在歲月的長河中沉淀，成為最珍貴的記憶。
有人說，愛情是花前月下，轟轟烈烈。
但我和秀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柴米油鹽，是同舟共濟，是白首不相離。
在這個世界上，能和相愛的人一同走過大半輩子，是多么難得的幸運。
而我，恰好擁有了這樣的幸運。
我想，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義和愛情的真諦吧。
不需要驚天動地，只需要手牽手，一起慢慢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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