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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世恒

孫女出生的那一刻,我站在產房外的走廊上,手心全是汗。當護士抱著那個粉紅色的小肉團出來時,我突然萌生一個念頭——要買幾張當天的報紙,等孫女長大后給她看,告訴她:"瞧,這就是你來到這個世界那天的新聞。"

這個想法讓我興奮不已。在我的童年記憶里,報紙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父親每天下班都會帶一份晚報回家,油墨的香氣彌漫整個客廳。我常趴在地上,一邊看連環(huán)畫一邊聽大人們討論報上的新聞。

然而,當我真正開始尋找報紙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曾經隨處可見的物品,如今竟成了稀罕物。

我站在小區(qū)門口,努力回想附近哪里有報刊亭。記憶中的那個綠色鐵皮亭子,曾經就立在公交站旁邊,賣報的老張總是戴著老花鏡,一邊看報一邊賣報。可現(xiàn)在,那里只剩下一塊光禿禿的地磚。

掏出手機,在地圖軟件上搜索"報刊亭",屏幕上跳出幾個零星的點。最近的一個顯示在兩條街外的住宅區(qū)門口。我滿懷希望地趕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小區(qū)的收發(fā)室。雖然墻上還掛著"報刊亭"三個褪色的紅字,但窗口緊閉,里面堆滿了快遞包裹,不見半張報紙的蹤影。

"請問,這里還賣報紙嗎?"我敲了敲玻璃窗。

一個滿臉倦容的保安探出頭來:"報紙?早就不賣了?,F(xiàn)在誰還看報紙啊,手機上什么新聞沒有?"

我不死心,又去了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記憶中,這里曾有三四個報刊亭,每天早晚都擠滿了買報的人。如今高樓林立,奢侈品店櫥窗閃閃發(fā)光,卻找不到一個賣報紙的地方。

"您知道附近哪里能買到今天的報紙嗎?"我攔住一位匆匆走過的年輕白領。

他愣了一下,仿佛聽到了什么古老的名詞:"報紙?呃...圖書館可能有吧?"

我?guī)缀跖鼙榱苏麄€商業(yè)區(qū),問過便利店店員、咖啡師、商場保安,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搖頭。一個賣水果的大叔告訴我:"前年最后一個報刊亭拆了,改成奶茶店了。"

就在我快要放棄時,突然想起曾經在銀行排隊時,似乎看到大廳角落放著幾份報紙。我立刻沖向最近的銀行網(wǎng)點。

"請問有今天的報紙嗎?"我氣喘吁吁地問大堂經理。

"今天是周六,報紙要周一才會送來。"她抱歉地笑了笑,"而且周末的報紙,送報員經常就不拿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孫女出生是今天的事,周一的報紙還有什么意義?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站在銀行門口,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一份紙質報紙竟然成了奢侈品。

情急之下,我撥通了老友王強的電話。他是本地通,號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老李啊,想買今天的報紙?"電話那頭傳來他爽朗的笑聲,"你可問對人了。趕緊去城東的菜市場看看,大門邊上有個賣報的老太太。不過你得快點,她一般下午三點就收攤了。"

我看了眼手表,已經兩點四十。顧不上道謝,我攔了輛出租車就往城東趕。

"師傅,麻煩快點,我趕時間!"

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我一眼:"啥事這么急?"

"買報紙。"

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搖頭:"稀奇,這年頭還有人急著買報紙。"

車子在菜市場門口停下時,已經兩點五十五。我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市場,四處張望尋找賣報的攤位。市場里人聲鼎沸,蔬菜水果的香氣混雜著魚腥味撲面而來,就是不見報紙的影子。

就在我?guī)缀踅^望時,余光瞥見市場大門邊上,一張小木凳靜靜地擺在那里。凳子上放著一疊整齊的報紙,最上面一份的日期赫然是今天。報紙上壓著幾枚硬幣和幾張皺巴巴的紙幣,旁邊一個小木盒里還有些零錢。

我走近細看,發(fā)現(xiàn)墻上貼著一張泛黃的A4紙,上面用黑色馬克筆寫著:"無人售報,一元一份。請自覺投幣。"

那一刻,我站在原地,突然笑出了聲。這個簡單到近乎原始的售報方式,在這個移動支付遍地的時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彌足珍貴。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份報紙,從錢包里掏出一元硬幣,鄭重地放進木盒。硬幣落入盒底的清脆聲響,讓我想起了兒時街頭的報童。

"買報賣報,最新消息!某某晚報!某某日報!"稚嫩的吆喝聲仿佛穿越時空,在我耳邊響起。記憶中的街頭,報童們穿著補丁衣服,挎著帆布包,在人群中靈活穿梭。他們熟知每條街巷,每個常客的喜好,甚至能準確地把報紙扔進三樓敞開的窗戶。

而現(xiàn)在,這份承載著歷史的紙質媒介,就這樣安靜地躺在一張無人看管的小凳上,等待著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顧客。

我撫摸著報紙上微微凸起的鉛字,油墨的香氣鉆入鼻腔,那是童年最熟悉的味道。翻開內頁,今天的頭條新聞與手機推送的別無二致,但捧在手中的質感,卻是冰冷的屏幕永遠無法替代的。

"大兄弟,你也來買報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身看見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她手里提著菜籃,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是啊,孫女今天出生,想留個紀念。"我揚了揚手中的報紙。

老太太眼睛一亮:"巧了,我那小報攤就剩最后幾份了?,F(xiàn)在除了幾個老主顧,幾乎沒人買報了。"她指了指

"那為什么還堅持賣呢?"

"習慣了唄。"老太太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再說了,總有幾個像您這樣的念舊的人。"

離開菜市場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老太太正坐在小凳旁,一邊整理剩下的報紙,一邊和路過熟客打招呼。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要把這個即將消失的場景永遠定格。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把報紙放進事先準備好的文件夾里,在封面寫上孫女的出生日期。也許二十年后,當孫女翻開這份泛黃的報紙時,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她出生的那天,世界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而更讓她驚訝的可能是,她的爺爺為了這份看似普通的報紙,跑遍了整座城市。

我輕輕撫摸著文件夾,心想:這不僅是一份紀念品,更是一個時代的見證。就像那無人售報攤一樣,簡單、質樸,卻承載著無法復制的溫度。

(本文作者為華文原創(chuàng)小說簽約作家、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