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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經(jīng)歷稍多,對年少時熟讀的詩詞便加深了幾分認(rèn)識,偶爾自己也寫寫填填。我仍是“土法”,不靠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全憑HI(human intelligence,人“躬”智能)。

譬如,上周作五絕一首:“校字似觀潮,春來多長消。至今思渡海,不敢對諸橋。”還算滿意,拿日本秀麗筆抄在剛面世的《英漢大詞典》(第3版)題簽頁上,獻(xiàn)給復(fù)旦歷史系姚大力教授。

李天揚(yáng)兄讀之,評曰:“堪比AI?!笨吹阶咀鞯囊ο壬咦銣睾G逍?,還用AI作了解讀,截屏給我看,問我準(zhǔn)不準(zhǔn)。我說,大多數(shù)不準(zhǔn),第二句的意思是只有天氣舒適如春,編詞典才效率高些;第三句“渡海”雙關(guān),指文明之間跨越重洋的對話,也指日本作家三浦紫苑長篇小說《編舟記》里玄武書房耗時十五年編寫的那部辭書《大渡?!罚坏谒木洹爸T橋”也是雙關(guān),指跨海大橋般雄偉的歷代工具書名作,也指一位姓諸橋的日本漢學(xué)家——1998年秋,本科剛?cè)雽W(xué)英文系的我,在復(fù)旦聽的第一場講座就是姚先生做的,其間他提到諸橋轍次編的《大漢和辭典》素為國際漢學(xué)界奉為圭臬。我參編《英漢大詞典》時,常有步武諸橋氏之心,奈何志大才疏,至今“不敢”面對前賢……

在AI的解讀中,以上這些都是沒有的,恐怕也不可能有。除非我明確說出來、寫下來,否則除了我,沒有人,更沒有機(jī)器、模型會知曉。這里說的“我”,嚴(yán)格講,也只是此時此刻的我,因為時過境遷,我的記憶會減弱,出偏差,抓耳撓腮之際的種種心情,我會記不全,甚至想不起??刹还茉趺凑f,寫詩這個過程,讓我強(qiáng)烈體會到,生活的經(jīng)歷果真可以讓一個人的某些瞬間,獨(dú)一無二,不可替代。

剛下載了AI應(yīng)用那陣子,我也嘗試過讓AI寫格律詩,成品不敢恭維:第一稿沒押韻,我指出問題,第二稿換了字,還是不押,連普通話的韻都湊不上,更別提《平水韻》了。是不是太有人味的東西,AI 都注定不擅長呢?

筆行此處,我不禁想起2002年春“巧遇”的那首詩。彼時逃課去北京玩?;疖囅聛?,第一個打卡頤和園。到得太晚,眼看閉園,只能萬壽山匆匆一爬。暮色里,迷了路。幸遇一位鍛煉結(jié)束回家的大爺,帶我和同學(xué)下了山。途中,他還領(lǐng)我們?nèi)タ戳艘粔K宸翰御詩碑,上刻乾隆爺自書的五律《題惠山園八景其七·尋詩徑》:“巖壑有奇趣,煙云無盡藏。石欄遮曲徑,春水漾方塘。新會忽于此,幽尋每異常。自然成迥句,底用錦為囊。”大爺夸我:“您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把整首詩都念下來的年輕人!懂書法!”又考我:“最后一句,您知道是什么典故嗎?”我以為是諸葛武侯,大爺糾正道,是唐詩鬼才李長吉。當(dāng)年要有AI在手,肯定不會犯這個錯,也肯定看過就忘了,因為AI太方便了,斷不會于二十三年之后,獨(dú)獨(dú)對清高宗數(shù)萬首詩里的這一件,記憶猶新。

人類對信息,從口口相傳,到文字記載,是一大飛躍,這場飛躍最后的助推力來自現(xiàn)代印刷術(shù);我覺得現(xiàn)在是第二次飛躍,文字從紙面遷移到電子屏幕上,更有海量圖像,靜態(tài)的、動態(tài)的,隨時取代文字。那么,在這一次飛躍的過程中,我們每一個人,該如何對待信息呢?全都上繳給電子外存,還是繼續(xù)充實大腦內(nèi)存?甚至,會不會因為我們這步步退讓的惰性——“算起來太麻煩”“這對仗可怎么搞啊”“不想背了,反正網(wǎng)上都有”——AI最終取代我們,成為四海八荒一切思考的主體?只是,如若有朝一日,連審美都離不開AI,人存在的意義,可能要往他處尋覓了吧?扯遠(yuǎn)了,還是趁滬上春深花重,多寫幾首詩吧,否則AI還有什么好解讀呢?

原標(biāo)題:《朱績崧:寫詩與AI》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錢衛(wèi)

來源:作者:朱績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