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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報連載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秦嶺記》,本書是賈平凹第一部以“秦嶺”命名的作品,也是他的第十九部長篇小說。這一次,作者重返生于斯、長于斯的秦嶺,在這里挖掘出《山海經》《聊齋志異》等傳統(tǒng)古書中蘊藏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將秦嶺里的物事、人事、史事娓娓道來,為讀者奉獻出一部在心里累積多年的秦嶺山川草木志、動物志、村落志、人物志。《秦嶺記》以筆記小說的形式講述了近六十個秦嶺故事。讓我們一同在這部長篇中,感受賈平凹筆下秦嶺山川里隱藏著的萬物生靈,河流里流淌著的生命低語,萬千溝坎褶皺里生動著的物事、人事、史事。

他們守挨到半夜,卻無動靜,娘肯定了孩子在說夢話,于門窗上多加了橫杠蒙頭睡去。孩子不信爹不來的,等娘睡熟,仍睜著眼睛。果然爹又出現在炕上。爹一定是要和兒子捉迷藏了,赤著身子貼墻往娘那邊挪。爹,那樣會冷著身子的!因為爹的頭上沒有火焰。但爹不說話,腮幫子鼓鼓的。爹在被人抬著裝進一口棺木中時口里是塞了兩個核桃的。爹,那核桃還沒吃嗎?爹還是不說話,繼續(xù)朝娘挪去。孩子就生氣了,恨恨爹,繼而又埋怨娘,怎么還要騙我說爹永遠不會回來呢?孩子想讓爹叫出聲來,讓娘驚醒而感到騙人的難堪,便手在炕頭摸,摸出個東西向爹擲去。擲出去的竟是磚枕頭,恰砸在爹身子中間的那個硬挺的東西上。娘醒過來。娘,我打著爹了。爹在哪兒?燈點亮了,卻沒有爹,但孩子發(fā)現爹貼在墻上的那個地方上,有一個光溜的木橛。你這孩子,釘一個木橛嚇娘!娘在被窩里換下待洗的褲衩,掛在那木橛上。木橛潮潮的,娘說天要變了,木橛上也潮露水。

翌日,娘攜著孩子往山坡上的墳丘去焚紙,發(fā)現墳丘塌開一個洞。驚駭入洞,棺木早已開啟,爹在里邊睡得好好的,但身子中間的那個東西齊根沒有了。

孩子在與同伴玩耍時,將爹打娘的事說了出來。數年后,娘想改嫁,人都說她年輕,說她漂亮,人卻都不娶她。

挖參人

有人家出外挖藥,均能收獲到參,變賣高價,家境富裕竟為方圓數十里首戶。但做人吝嗇,唯恐露富,平日新衣著內破衫罩外,吃好飯好菜,必掩門窗,飯后令家人揩嘴剔牙方準出去,見人就長吁短嘆,一味哭窮。

此一夏又挖得許多參,蒸晾干后,裝一爛簍中往山下城中出售,臨走卻在院門框上安一鏡。婦人不解,他說這是照賊鏡,賊見鏡則退,如狼怕鞭竹鬼怕明火。婦人奚落他疑神疑鬼,多此了一舉,他正色說咱無害人之意卻要有防人之心,人是識不破的肉疙瘩,窮了笑你窮,富了恨你富,我這一走,肯定有人要生賊欲,這院子里的井是偷不去的,那茅房是沒人偷的,除此之外樣樣留神,那些未晾干的參越發(fā)藏好,可全記???婦人說記住了。他說那你說一遍。婦人說井是偷不去的,茅房沒人偷,把未晾干的參藏好。他說除了參,家里一個柴棒也要留神,記住了我就去了。婦人把他推出門,他走得一步一回頭。

婦人在家里果然四門不出。太陽亮光光的,照在門框上的鏡子,一圓片的白光射到門外很遠的地方,直落場外的水池,水池再把圓片的白光反射到屋子來。婦人守著圓片光在屋中坐地,直待太陽墜落天黑,前后門關嚴睡去。睡去一夜無事,卻擔心門框上的鏡子被賊偷了,沒有照賊的東西,賊就會來嗎?翌日開門第一宗事,就去瞧鏡子,鏡子還在。

鏡子里卻有了圖影。圖影正是自家的房子,一小偷就出現在檐下的晾席上偷參,丈夫與小偷搏斗。小偷個頭小,身法卻靈活,總是從丈夫的胯下溜脫。丈夫氣得嗷嗷叫,抄一根磨棍照小偷頭上打,小偷一閃,棍打在捶布石上,小偷奪門跑了。婦人先是瞧著,嚇得出了一身汗,待小偷要跑,叫道我去追,拔腳跨步,一跤摔倒在門檻,看時四周并不見小偷。覺得奇怪,抬頭看鏡子,鏡子里什么也沒有了,一個圓白片子。

又一日開門看鏡子,鏡子里又有了圖影。一人黑布蒙面在翻院墻,動作輕盈如貓。剛跌進院,一人卻撲來,正是丈夫。蒙面人并不逃走,反倒一拳擊倒丈夫,丈夫就滿口鮮血倒在地上。蒙面人入室翻箱倒柜,將所有新衣新褲一繩捆了負在背上,再卸下屋柱上的一吊臘肉,又踢倒堂桌,挖桌下的磚地,挖出一個鐵匣,從匣中大把大把掏錢票塞在懷里。婦人看著鏡子,心想丈夫幾時把錢埋在地下她竟不知。再看時,蒙面人已走出堂屋,丈夫還躺在地上起不來,眼看蒙面人又要躍墻出去了,丈夫卻倏忽沖去,雙手在蒙面人的交襠里抓,抓住一嘟嚕肉了,使勁捏,蒙面人跌倒地上,動彈不得。丈夫將衣物奪了,將臘肉奪了,將懷中的錢票掏了,再警告蒙面人還敢不敢再來偷?蒙面人磕頭求饒,丈夫卻要留一件東西,拿了剪刀一鉸,鉸下蒙面人的一只耳朵。遂扯著蒙面人的腿拉出來,把門關了,那只耳朵還在地上跳著動。婦人瞧得心花怒放,沒想丈夫這般英武,待喊時,鏡子里的一切圖影倏忽消失。

以后的多日,婦人總見鏡子里有自家的房子,并未有小偷出現,而丈夫始終坐在房前,威嚴如一頭獅子。婦人不明白這是一面什么鏡子如此神奇。既然丈夫在門框上裝了這寶物,家里是不會出現什么事故的,心就寬松起來,有好多天已不守坐,兀自出門砍柴,下河淘米,家里果真未有失盜。

一日,開門后又來看鏡子,鏡子里又有了圖影。一人從院門里進來,見了丈夫拱拳恭問,笑臉嘻嘻,且從衣袋取一壺酒邀丈夫共飲。丈夫先狐疑,后笑容可掬,同來人坐院中吃酒。吃到酣處,忽聽屋內有柜蓋響動,回頭看時,一人提了鼓囊囊包袱已立于臺階,一邊將包袱中的參抖抖,一邊給丈夫做鬼臉,遂一個正身沖出門走了。丈夫大驚,再看時屋后檐處一個窟窿,明白這兩賊詭秘,一人從門前來以酒拖住自己,一個趁機從后屋檐入室行竊。急伸手抓那吃酒賊,賊反手將一碗酒潑在丈夫眼上,又一刀捅向丈夫的肚子,轉身遁去。丈夫倒在那里,腸子白花花流出來,急拿酒碗裝了腸子反扣傷處,用腰帶系緊,追至門口,再一次栽倒地上。

婦人駭得面如土色。再要看丈夫是死是活,鏡子里卻復一片空白。

三日后,山下有人急急來向婦人報喪,說是挖參人賣了參,原本好端端的,卻懷揣著一沓錢票死在城中的旅館床上。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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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王越美

審 核 | 慕 瑜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