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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喜久大哥在大學旁邊租房子住。47歲的他在2021年失業(yè)了。那個時候,他還是一位汽車配件銷售經(jīng)理。年近50的喜久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走投無路之際,應(yīng)聘到藥店值夜班救了他。

工作時間從夜里八點半到次日的清晨七點半。算上提成,一個月到手差不多五六千,但保險需要自己交?!拔乙呀?jīng)算是運氣好的?!边@是他的口頭禪。

引子

眼看到半夜十二點,喜久準備關(guān)上藥店的門,從這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接上門買藥的人。一個七十歲上下的老人推開還沒來得及插好的門,“小伙子,有沒有瀉藥?”在電腦前忙活的喜久抬起頭,看看這個消瘦得有些佝僂的老人。

寒潮來了,外面飄著雪。看著老人身上沾著的雪,喜久估計他至少走了二十分鐘。也許是喜久打量的眼神讓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老伴在旁邊的醫(yī)院住院。醫(yī)生說醫(yī)院里沒有瀉藥了,讓我出來買。這都半夜了,到哪里買??!一路走,好幾家藥店都關(guān)門了,幸虧你們家還沒關(guān)。”

喜久聽完,估計老人不會用手機買藥,或者壓根不知道還能手機買藥。喜久本來想和老人說,其實醫(yī)院肯定是有瀉藥的。醫(yī)保改革后都是包干治療,估計前期的支出不小,現(xiàn)在不能再支出了。這瀉藥就要老人自己出來買了。

“多少錢???”老人嘟嘟囔囔地說完,喜久心里有點不忍。至少自己的老婆在家正陪著孩子睡覺,不需要冒著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出來找藥。喜久把自己放在大包裝藥物上的手,轉(zhuǎn)移到小包裝上,“先拿這個吧,用三次,好使了就不用來了?!币?,大包裝的價格是小包裝的兩倍,里面有十包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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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沒有退藥就是好運氣

看著老人小心地把一小盒瀉藥塞進棉大衣的口袋里。喜久一邊送出門一邊叮囑,“慢點走。雪大!”他不知道老人有沒有聽到?!拔易畈簧瞄L半夜和顧客打交道了,還是線上單好處理一些。”線上單,是外賣的訂單?,F(xiàn)在很多平臺都可以買藥,哪怕是凌晨,像喜久所在的藥店都提供服務(wù)。但線上銷售的藥物通常都是大包裝的?!鞍胍估镔I藥,肯定是著急用,就不能在乎大包裝還是小包裝了?!毕簿昧晳T了把大包裝的藥物都放在貨架上比較容易拿到的位置。

“266。”雖然喜久的夜班從晚上八點就開始了,但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是銷售的第一個高峰,這還沒到晚上十點半呢,線上的訂單已經(jīng)排到了266號。但這對喜久來說,還太少。到次日六點,訂單會達到五百到六百單。光是用來釘外賣紙袋的訂書釘都要用掉一盒半的訂書釘。

趁著喜久換訂書器的空檔,一個外賣小哥繞過專門放著外賣紙袋的折疊桌,拍了拍喜久的肩膀,“這個訂單,我勸你取消了?!薄盀樯??”喜久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訂單是一套綜合維生素,包括男性、女性各一瓶?!拔医o他們家送過兩三次藥了,他家老翻來覆去地退。估計你這單也差不多被退?!薄皼]事,賭一把。”喜久不愿意輕易放棄這一單,畢竟自己能得到的保健品的提成比藥品更大。

在47歲之前,喜久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也能在藥店上班。他做汽車配件銷售做了整整二十年。喜久的銷售渠道面向的是汽車廠。實際上,在2019年、2020年,變革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電車、油車、油電混合車的結(jié)構(gòu)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提供動力的配件,電車是驅(qū)動電機,油車則包括發(fā)動機缸體、曲軸、活塞,油電混合車離不開行星齒輪系統(tǒng)。這些看似拗口的零部件,意味著車輛生產(chǎn)線所發(fā)生的變化,像高高舉起的一尾鞭子,到2021年才狠狠地抽到喜久的身上。

人不會對即將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命運毫無察覺。喜久簽下離職通知書時,他猶豫了好久,還是跟老婆說了這件事。過了一個月,喜久和老婆才知道,他們即將擁有第二個孩子。老婆問喜久,要不要這個孩子?喜久想都沒想,就說要。

喜久的斬釘截鐵的背后,是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二十年的銷售工作,此刻卻沒有人脈也沒有專長?;钕氯ィ且粋€從遙遠變成近在眼前的問題。當初喜久走進這家藥店,只是想買安眠藥。那一盒,二十粒,要68塊錢,還需要處方。喜久尷尬得不行,自己手里壓根沒有處方。

藥店的大姨看了看他,說了句“等一下”。過了幾分鐘,拿出來一盒,讓他付款。喜久摸出手機,又問了一句,“能不能就買一粒?”“沒那么賣過?!薄昂脦滋焖恢恕薄澳氵€要不要?”喜久被逼到角落。猶豫著,東張西望著,腦子木得轉(zhuǎn)不過來。就看到了那張“招聘”。

“你們這里招人?”“對。這個藥你還要不要?”喜久屁顛顛地去研究那個海報。后來他才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問這個大姨。那個“招聘”就是為了招一個人頂替這個大姨。她年紀大了,過了凌晨一點就自作主張不接訂單了。老板不滿意。喜久對于藥的接觸,只限于吃藥。如今卻要賣藥。

喜久終于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他抬手看了看電子手表的計步器,已經(jīng)超過了一萬步。51歲的喜久從干上這個藥店夜班,體重就維持在140斤上下沒怎么變過?!耙粋€老爺們,下午六點吃一頓,早上八點吃一頓,剩下的時間不是在睡覺,就是在走路。想不瘦都難。”喜久的口頭禪又來了,“這就是我運氣好,找了這么個個工作,還免費鍛煉身體了?!?/p>

眼看著時間過了十二點四十分,喜久終于要關(guān)上藥店的門,只留下一個筆記本電腦那么大的窗口,由他把外賣訂單的藥物遞出去。

“您有一個新訂單?!毕簿眉泵φ酒饋恚斑@個訂單配完,就要核賬了?!焙速~需要關(guān)閉外賣系統(tǒng)。核賬大約需要半個小時,而這半個小時足夠讓喜久能短暫地喘息。而那個訂單,不出所料,還是買安全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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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人生里成功的那一部分

“幾塊錢也是錢?!边@句話不是對黃毛大姐說的,而是另外一位校工底氣十足地對著食堂打飯窗口外的那個準備上“早八”的學生吼叫的。那位學生吃了一口蛋餅,隨手就往垃圾桶里扔,氣得食堂校工阿姨叫起來。

安全套,是進入夜里九點之后,藥店銷量最大的貨。喜久通常稱之為“計生用品”。畢竟以他的年紀,安全套、避孕藥,屬于“計劃生育”用品的范疇。

“可以直接送上樓嗎?”藥店里的電話響了。那是一部手機,在外賣平臺登記,專門用來接電話,包括退貨和投訴,以及時不時冒出來的這種需求。“店里就我自己,送不了?!毕簿孟攵疾幌?,直接拒絕?!拔揖驮谀銈兯幍甑臉巧?,你坐電梯可以直接到的?!彪娫捔硪欢四莻€女孩堅持著。喜久又看了一眼訂單,安全套?!澳憬袀€跑腿吧,他給你送?!毕簿糜终f?!澳沁€要額外花錢?!薄澳俏医o你叫,加五塊錢。”喜久話音未落,對方的電話就狠狠地掛斷了。

藥店開在公寓樓下。高達四十層的公寓,一樓到二十八樓是一組電梯,二十九樓到頂樓,則是另一組。公寓有兩種用處,一種是開工作室,美發(fā)的、美甲的、培訓的,另一種是日租房。日租房是藥店的“大客戶”,可銷售的種類也很單一,就是安全套。

幾分鐘后,藥店門被人從外推了一下,發(fā)現(xiàn)鎖上了。那個人在藥店門外嚷,“哥,你開一下門?!毕簿昧⒖搪牫鍪莿偛烹娫捓锏呐?,到底舍不得那五塊錢跑腿費,自己下來了?!暗觊T關(guān)了,你要啥牌子,就跟我說。”“我哪里懂什么牌子,我是替別人來買的?!薄澳悄憔驼f要多少錢的。”“最便宜的就行。”

喜久隨手拿了一盒,從窗口遞出去,“這個最劃算,50只,68塊錢?!薄斑@么貴!”女人伸手就要接過去。“哎,你先掃碼付錢再拿?!薄拔也豢纯丛趺粗朗遣皇俏乙??!迸说幕卮鸢严簿枚簶妨恕!靶行行?。你這要是接過去,拿著就跑了,我還賠錢了?!甭犗簿眠@么說,女人也笑了。

那盒安全套,到底是沒賣出去。喜久給她換了一盒裝,里面就三個安全套。二十塊錢。女人樂顛顛地走了。線下來買安全套的九五成都是女性。

“其實你們可以和日租房的房東達成協(xié)議,隨時送貨?!币粋€外賣小哥對喜久說?!暗昧税?!房東都是人精。一盒安全套,我還要賺幾塊錢,房東還要賺幾塊錢,你覺得租房子的還能用嘛!”

喜久嘴上說來買藥的人都是平等的,其實在態(tài)度上還有著挺大的差別。

“拿一盒普樂可復?!毕簿貌惶ь^都知道是老顧客來了。說來也巧,這個老顧客以前都在醫(yī)院取藥。普樂可復是身體免疫系統(tǒng)抗排斥的藥物,不過是進口的。老顧客通常只會在醫(yī)院暫時沒藥時,才來藥店。第二次還是第三次來時,老顧客當時和喜久還不熟悉,忘記帶處方。

“你這沒有處方,我也不敢給你拿??!不是錢的事,這不符合要求啊!不然你回去,用手機在線上買?!毕簿锰摶我粯?。夜里九點之后,除了安全套,來買心臟病、胃藥、感冒藥的排在最前面。喜久會根據(jù)銷售情況調(diào)整線上銷售的折扣。而這種專門抗排斥的藥物,在線上是不能銷售的。

“你幫幫忙,我家離這里挺遠,走路要半小時。來回打車又犯不上?!崩项櫩蛽Q了懇求的語氣。喜久對來買處方藥的人并不陌生。只是這種抗排斥的藥物如果沒有處方,屬于名睜眼露的問題,甚至藥監(jiān)局不需要特別地檢查就能發(fā)現(xiàn)。喜久不愿意賣這樣的處方藥,處方藥的提成是最低的,保健品的提成才是高的。

喜久看了一眼顧客,“是你用這個藥嗎?”顧客搖搖頭,“是孩子用?!毕簿靡宦犨@話,心軟了。顧客看起來面色灰土土的,像布滿霧霾的天。喜久本以為是她做完手術(shù)需要用這個藥,看來是家里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喜久不吭聲,打開一款名叫“嘉隆健康”的App。藥店有相應(yīng)的注冊藥師,喜久只需要用他們的賬號登錄,就可以通過APP給來買藥但又沒有處方的患者開藥。

“怎么又來拿藥?”喜久回避了“買”字,希望讓老顧客心里舒服一些。畢竟一盒四百塊上下的藥物,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長年累月地吃下去,也不算一筆小的開銷?!搬t(yī)院里面說要換國產(chǎn)藥。我合計先買幾盒進口的囤著?!崩项櫩突卮?。“你的醫(yī)保夠嗎?”喜久一邊在電腦上查看庫存一邊問。

喜久第一次問她為什么不多買一點,老顧客說是怕過期。第二次問,老顧客說自己從很遠的地方過來買,因為喜久的藥店價格最低。第三次問,老顧客說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生活,恰好夠買藥,所以每個月來買一次。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命。

醫(yī)保的費用只夠這些患者每個月買一次藥物,或者兩個月買三次。太具體太準確的,喜久也說不上來?!霸蹅冇袥]有員工折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喜久剛在藥店上夜班。那位大姐已經(jīng)要被辭退了,自然沒有好氣,“藥店是你家開的話,你想要就可以有折扣!”喜久被噎的說不出話。

后來和早班交接的時候,喜久又問了同樣的問題?!霸趺茨苡姓劭?!你低價買藥,再出去賣,不就失控了!”早班店員的回答倒是出乎喜久的意外。他沒想這么多,只是覺得那些每個月都要來買兩三盒藥的人,有些可憐。

“可憐?”早班員工一邊盤現(xiàn)金一邊不以為然地說,“你上夜班就不可憐?”數(shù)完錢,放進收銀機,繼續(xù)說,“有些人身體不好,也是有原因的。不要以為你現(xiàn)在身體好,就比別人高一等?!?/p>

怎么會高一等!喜久本來沒有資格當藥店的售貨員。當初面試的時候,他沒有藥師資格證??傻觊L說,沒有這個證,關(guān)系也不大,就是每個月要少開兩百塊。喜久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外賣小哥的敲門聲,打斷了喜久的回憶??纯磿r間,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馬路上的燈光,快速駛過的車輛,積雪的反光,讓這家藥店看起來沒有那么孤單?!案纾_開門啊,讓我進來暖和一會?!笔窍簿檬煜さ耐赓u小哥,要是陌生人,他斷不敢開門的。

“生意咋樣?”“正常,賣了兩千多塊了?!薄斑€是你們這行好,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生病就需要吃藥。不像我們,點外賣的越來越少。不然也不能熬到這個點?!币粋€外賣小哥進來,旁邊另外一個外賣小哥看到了,也擠進來暖和一會。

“也不賺錢。我們家都靠我一個人?!毕簿脹_了杯咖啡。這是他的夜班伴侶?!澳憷掀挪簧习喟?!”喜久說自己在失業(yè)前兩年有了兒子,算是人生里成功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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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自從有了小兒子,就沒再上班。父母都七十五六歲,沒辦法照顧孩子,要靠老婆自己來帶孩子。喜久失業(yè)的時候,肩膀上的擔子很重。他的大女兒在2021年考上了大學。但喜久沒有把這部分歸為成功的那部分。

正東拉西扯地嘮著,系統(tǒng)上傳來“顧客退單”的提示音。喜久一看,正是之前那個被外賣小哥稱之為“經(jīng)常退單”的顧客。

顧客到底是退藥了。但喜久拒絕接受。沒有退藥的一天才是好運氣的一天。喜久不愿意浪費自己的好運氣。

第三部分

家在另一個地方

“你憑啥不給我退貨!”“我吃這個過敏?!薄澳氵@個維生素,我懷疑是假的?!薄澳銈儾唤o我退貨,我就去找平臺?!?/p>

跟外賣訂單的提示音混雜在一起的,是這個顧客不斷發(fā)出的退貨申請。在一旁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的外賣小哥看了,勸喜久,“你就給他退了?!边@話聽起來格外耳熟,“非要執(zhí)拗著干啥?”

“ 你還要租個房子?”喜久為了方便上班,打算在藥店附近租了房子。喜久的家在城市另一端,坐地鐵過來要半個多小時。為了方便,他想在藥店附近租了一個插間。但老婆不同意,“坐地鐵來回8塊錢,一個月才240。你把房子退了得了。”

換做以前,喜久大概率會乖乖聽話。他不喜歡爭執(zhí),哪怕是和家人。年近半百,成了一個男孩的父親,喜久反倒不甘于日復一日。喜久換了個說法,“藥店提供員工宿舍。就是每個月要扣點住宿費?!蹦睦镉惺裁磫T工宿舍,是喜久自己租的房子。老婆就這么同意了,“有便宜不能不占?!?/p>

老婆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但生活讓她不得不“占便宜”。一塊錢兩塊錢,也是好的。喜久當然知道,這個跳腳喊著要退藥的人,怕也是同樣的初衷。喜久壓了這個顧客一會,“您把過敏的照片拍給我看一下?”喜久當然知道,顧客怎么可能有這樣的照片。果然,對方沉默了一會,打了電話過來。

“我以為是我之前吃的那款?!鳖櫩蛽Q了個理由?!暗遣痖_就沒辦法退了?!毕簿没貞?yīng)?!拔抑啦钤u就會扣你的錢?!鳖櫩烷_始了拉鋸戰(zhàn),果然像之前的外賣小哥說的,這是一個退貨的老手。

“你給我送過來吧!“喜久決定自己買下那瓶保健品。然而顧客又開始推辭,“我距離你那里太遠了。你找個人來取一下吧!”“店里就我自己。你要是不方便,我給你叫一個跑腿吧!他去你家,然后你把錢給他就行?!毕簿谜f?!斑€要錢啊?我這實在是不方便,能不能別再讓我掏錢了?”顧客在電話里說著,語氣倒不遲疑?!澳峭四愕腻X就少了,”喜久算了一下,“少七塊?!睘榱似邏K錢,兩個人又這樣磨磨嘰嘰了半天。

見喜久掛斷了電話,一直在藥店里取暖的外賣小哥說,“我?guī)湍闩芤惶??!钡缺=∑纺没貋恚b盒已經(jīng)沒有了,只剩下塑料瓶。喜久轉(zhuǎn)身從柜臺里拿了一瓶汽水,遞給外賣小哥當做感謝。

說到底,藥不過就是一種商品。以前做汽車配件銷售,一批貨中可以有千分之一的不合格品。喜久以前還認為自己挺懂得“人情世故”,可到了藥店上夜班,他就明白,在藥店連心軟都是要花錢的。以前汽車配件銷售的時候,都是老客戶,有些事情打個招呼也就糊弄過去?,F(xiàn)在在這間一百多平的藥店里,唯一免費的就是門口那桶凈化水。

“醒酒藥,有沒有?”凌晨一點之后,這句話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藥店門口那個小小的取貨窗口外。男人居多。女顧客更多的時候先問上一句“有沒有感冒藥?”然后再問醒酒藥的價格。

喜久多半會沒有表情地隔著窗口,距離大約半米遠,報出比較貴的一款藥物的價格。而這款藥物價格的“貴”是由于其中還包含了喜久的提成。

“放心,給你推薦的這款藥,效果很好。”來買藥的人,都沒徹底喝到糊涂。如果遲疑,喜久會來上這么一句。身體的難受,寄托在買到手里的這一盒藥里?!澳睦镉心敲纯煲娦У乃?!”明知如此,喜久又怎么會真地告訴對方這種大實話。

“大哥,你讓我進來看一下,挑一下吧!”窗口外面時不時就會有這樣的要求,喜久通常是拒絕的。偶爾也會讓對方進來,但多半是由于對方說自己心臟不舒服、心跳的太快。喜久是不肯讓人在藥房的門口出現(xiàn)什么問題,萬一被人曝光了,說自己是無良商家還是個麻煩事。

心臟不舒服的那個人進來了。喜久幫他量了血壓,并不高,但渾身散發(fā)著酒氣。喜久對他說,“喝杯水,早些回去休息吧!”那人不吭聲,垂頭坐著。好半天,說了一句,“這日子怎么這么難!”還不等喜久搭話,那人“哇”的一聲吐了。

旁邊還有一位取暖的外賣小哥,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一閃,又有些不忍心似的,對喜久說,“拖布在哪里,我去拖?!北緛硪呀?jīng)抬起上半身的醉酒男人,聽到外賣小哥這句話,竟然又把欠起來的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看到這個情況,喜久知道,男人大概是清醒了。

“你去把這塊地拖干凈。”喜久對醉酒男人說。醉酒男人一聲不吭地繼續(xù)趴在桌子上。喜久接著說,“你要么像個爺們,把這點爛攤子收拾了。”

外賣小哥又要說點緩和的話,喜久阻止了,“讓他弄!他才多大!三十多,頂天了?!蓖赓u小哥搭了一句,“咱倆都老了?!薄罢Φ?,你是生下來就要送外賣的?”“我也是廠子黃了,才干起這個。我不干不行啊,一家好幾口呢!”“我這都五十多了,之前失業(yè)了,被逼的也要重新就業(yè)。”喜久也說上一句。

兩個半百男人一唱一和,醉酒男人也不好意思繼續(xù)趴在桌子上。爬起來,拿過拖布,把瓷磚地面收拾干凈。轉(zhuǎn)身要走,喜久喊住他,“喝點水,吐完心里舒服,可嗓子不舒服?!?/p>

第四部分

命在這里,明碼標價

“能不能便宜點?!毕簿寐劼曁鹆祟^。是趁著他在凌晨兩點多打開門,讓熟悉的外賣小哥進門時,陸續(xù)進來的兩位顧客中的一位。那是一位和喜久年齡相仿的男人。喜久毫不客氣,“這是藥店,又不是菜市場。大白菜便宜,你買一車大白菜也不能救你的命。藥是可以救命的。你可以不吃大白菜,但不能不吃藥?!毕簿谜f了這么多,其實就一個意思,“這么大歲數(shù),不會連藥都吃不起吧!”

那人就好像沒聽懂一樣,從口袋里摸出一盒藥,“你看我這個藥,是不是跟你的一樣?”喜久立刻明白了,“不行,我們這里不收藥。”那個人面無表情地收起了藥,點了點頭。又在藥店里轉(zhuǎn)了一圈,不吭聲,走出去。

“快關(guān)門。”喜久對門口賣呆的外賣小哥說。外賣小哥有點疑惑。喜久在藥店里久了,不怕喝醉的,也不怕退藥的,更不怕患病的。“你沒看到剛才那個人的眼神,陰陰的?!毕簿脤ν赓u小哥說?!澳憧蓜e嚇唬我。這大半夜的。”外賣小哥急忙站起來關(guān)門。

第二天晚上,那個人又來了,差不多還是凌晨兩點。和昨天不同的是,這個人頭發(fā)有些濕漉漉的。那人站在取藥窗口外,探著頭,“有水嗎?”一杯水,是藥店里為數(shù)不多的免費的東西。喜久遲疑一下,還是接了杯水。

那人也奇怪,接過水,喝了一口,隔著小窗口,又問了昨天的同樣問題,“這個藥,我家里還有好幾盒。”喜久今天就自己在店里,沒有外賣小哥,于是他也不開門,“你這藥是哪里來的?”那人所答非所問,“我看你們店里也有。”喜久便不吭聲。那人在窗口外站了不到兩分鐘,便走了。

可過了二十幾分鐘,喜久正在打包外賣的藥物,這人又回來,按響窗口旁邊的門鈴。喜久隔著窗口,勸道,“快三點了,你早點回家?!蹦侨瞬桓市模瑥拇笠驴诖锩瞿呛兴?,“我現(xiàn)在不吃這個了?!?/p>

那個藥是治療抑郁癥的。是處方藥。一盒的價格八十多塊。看樣子應(yīng)該是從醫(yī)院里開出來的。喜久留了個心眼,“你為啥不吃了?”那人聽完頓了一下,“我就是不吃了??!”喜久跟上一句,“你家里知道不?”那人扭頭四處張望,嘴里嘟嘟囔囔的,聽不清楚,走了。

喜久的店里,遇到過好幾次這樣的人。抑郁癥患者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讓睡眠不好,或者食欲大增。所以很多醫(yī)生都建議抑郁癥患者加強鍛煉。不知道是共性的思維方式還是生活習慣,讓一些夜里睡不著的抑郁癥患者會進行長時間的徒步。

而這位數(shù)次來到喜久所在的藥店,詢問自己的藥物是不是可以回收的人,明顯能夠感覺出他的抑郁癥并沒有好轉(zhuǎn)。而至于他為什么不愿意吃藥,是喜久不敢深究的問題。

跟喜久熟悉的那位外賣小哥聽說了這件事,有點不以為然,“你知道我為啥跑夜班不?”喜久搖了搖頭。外賣小哥半開玩笑的說,“你給我根煙,我就告訴你?!?/p>

喜久陪他抽了煙。外賣小哥很貪婪的吸了一口,“自從我患上了抑郁癥,再也沒抽過煙,醫(yī)生說抽煙會引起病情的波動?!薄澳撬幠氵€吃嗎?”“不敢停。停下來什么事都做不了了?!蓖赓u小哥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可是一干起活,就忘了自己得抑郁癥了。睡不著就跑幾單,本來晚上的外賣單就少,我也不用跑太快。”

喜久很想把這個外賣小哥的事情告訴那個抑郁癥患者。但他大概被嚇到了,再也沒來過。

凌晨三點半開始,藥店終于安靜下來。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下訂單了。這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打算瞇一下的喜久,腦袋剛挨上胳膊,就被門鈴聲鬧醒了。

一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男人舉著胳膊,手上一道傷口,看樣子挺深,往外冒著血?!靶值埽瑤臀野幌?。”“不行不行,我也不是護士,我可不會做這些。”“有沒有止血粉?創(chuàng)可貼也行?!蹦腥说穆曇舨桓撸糁翱诼牭们迩宄?。喜久拿給他,男人把手機放在窗口,“你自己掃碼?!毕簿脪吡巳粔K錢。

男人用沒受傷的手和嘴撕開止血粉,往傷口上倒。然后再把大創(chuàng)可貼貼上。喜久看得出來,男人應(yīng)該不會去醫(yī)院了。

八點四十對完帳,常年上夜班、有些不習慣陽光的喜久走進地鐵站。習慣了燈光的喜久看看時間,他不打算吃飯了,還有十多個小時,喜久就又該上班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覺,最好把前一夜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