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將暮,綠色由淺入深,也將要追隨著春光的步伐進入初夏。萬物生長,皆有可能,為自身未明的運道鋪就更為光明的一條。
面對亙古不變的大好河山,綠樹成蔭村邊合,百鳥爭鳴成群飛,映入眼簾的隨便一個場景,便好像是會呼吸的春日山居圖。
元好問(1190-1257),字裕之,因曾在山西遺山讀書,自號遺山山人,世稱元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縣)人。其身經金朝滅亡,目睹蒙古鐵騎蹂躪下的山河,就像他在《論詩三十首》里寫的“國家不幸詩家幸”,亂世里的萬千氣象反而能夠誕生在他的筆下。
《少室南原》
(元)元好問
地僻人煙斷,山深鳥語嘩。
清溪鳴石齒,暖日長滕芽。
綠映高低樹,紅迷遠近花。
林間見雞犬,直擬是仙家。
這首《少室南原》創(chuàng)作于詩人選擇在嵩山少室山南麓隱居時期?!吧偈疑健痹诤幽系欠饪h西北,潁水發(fā)源于此。在這首詩中,詩人借景抒情,透露出綿綿的亡國之痛。

首聯(lián)“地僻人煙斷,山深鳥語嘩”,上來先點明地點。少室山的南邊平整地塊,本就是很偏僻的地方,一般人很少行走到這個窩來,因為人煙稀少,就顯得四下很寂靜,耳朵邊能夠聽到的,也就只剩下鳥兒的陣陣喧嘩。
這里,特別需要注意“斷”字的妙用,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少"之意,而是要重點突出一個“截”之意,徹底斷掉人間煙火。這樣的描述,令人不由想起《桃花源記》的“與外人間隔”,但詩人顯得比陶淵明更為決絕。
而“鳥語嘩”三字更絕,原本用來形容人聲鼎沸的“嘩”字用在鳥鳴上,瞬間讓寂靜山林熱鬧起來。這種以動襯靜的手法,可比王籍“蟬噪林逾靜”更高明,畢竟蟬噪是單音調,而“鳥語嘩”則是百鳥爭鳴的交響樂。

頷聯(lián)“清溪鳴石齒,暖日長藤芽”,詩人身處自然之中,開始使用細膩筆法來描繪視線范圍內的所聞所見。清澈透明的溪水在高低不平的山石中間緩緩流淌,激發(fā)出嘩嘩啦啦的聲響,而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柔軟的藤蔓上悄悄抽出青翠的嫩芽兒。
詩人于此使用擬人手法,把溪水沖擊巖石比作“鳴石齒”,那個瞬間仿佛能夠聽到“咯噔咯噔”的流水聲。更妙的是“長”字作動詞,讓人仿佛能夠看見藤芽在春日暖陽撫摸下伸懶腰的畫面。
在這里,詩人故意暗藏了一個文字游戲,詩句里藤芽的“藤”與“騰”諧音,溫暖的陽光輕輕照耀,生命的幼芽兒便歡喜騰躍著蓬勃生長。這種諧音雙關在古詩中叫作“假借”,杜甫也喜愛用這樣的手法。

頸聯(lián)“綠映高低樹,紅迷遠近花”,是對上面兩句的延續(xù),繼續(xù)歌頌著欣欣向榮的春天景象。遠山近嶺之間,煥然一新的樹木尤顯郁郁蔥蔥,高低參差,濃淡相映;漫山遍野競相開放的山花,深淺疏密,步入其間,使人宛如闖入畫幅之中。
詩句首端是平面鋪陳,句尾突然加入縱深,“高低”指向空間垂直度,“遠近”則是水平延展性。絕佳的是一個"迷"字,既寫出紅花繚亂人眼,又暗指山路難行不辯方向,與白居易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有異曲同工之妙。
詩人極其擅長給畫作題詩,潛移默化中受到繪畫藝術的影響,下意識的在詩歌里使用這種色彩戰(zhàn)術,對閱讀者進行飽和式轟炸。讀此兩句,和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對比,又可發(fā)現(xiàn)其中自是多了一份層次感。

尾聯(lián)“林間見雞犬,直擬是仙家”,前面六句恍如是相聲中的包袱,到此兩句才被輕輕抖開。詩人行走在靜謐的林間,獨自欣賞著美好的春天景色,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覓食的雞群和嬉鬧的狗,而綠樹掩映之中,還隱隱約約可見農家房屋,一切都仿佛是人間仙境。
此處,詩人調用陶淵明“雞犬相聞”的典故,卻反用其意,以俗為仙,明明只是紛擾俗世中的雞犬和茅屋,反而成為世人所艷羨的“仙家”。前面在他人筆下必將大書特書的“世外桃源”,此時此刻卻化作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背景。
詩人如此煞費苦心,自然是有其深意。原來,由于金元長期發(fā)動戰(zhàn)爭,民不聊生,可謂“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曹操《蒿里行》)。詩人隱居少室山中,突見久違的人間祥和景象,內心自然是難掩復雜衷情。

詩人創(chuàng)作此詩時,因金亡元至而選擇歸隱山林,所以才有“直擬是仙家”這一句。表面上是在說錯把農舍當仙居,實則卻是幻想中的仙居光成農舍。這種身份上的錯位,暴露出詩人“身在江湖,心存魏闕”的矛盾心照。這般深沉的憂患意識,在尾聯(lián)以佳景襯哀情,使人讀罷不由長嘆不已。
縱觀全詩,詩人似乎是用著輕快的筆觸,一一向我們展現(xiàn)出《少室山南原》絕美的春天景色,但是在這樣輕松愉悅的表層下面,卻潛藏著身逢亂世、命如草芥的悲涼之意。
或許正是如此,詩人才會用心落筆,把那個春日山居寫得珍貴,令后來者依舊能在詩中尋找到心靈上的共鳴。
【圖片由AI生成】
作品聲明:個人觀點、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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