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掬月聞香錄》
子時過三刻,青衫客踏露行至柳汀。石橋如老僧入定,馱著滿地霜華。俯身探向荇藻叢生的河灣,水紋忽地收攏成銀絳,竟將半規(guī)秋月鎖在掌心。分明是滿把清寒,卻覺暖意自勞宮穴漫向云門——原是月魄化開在經(jīng)絡里了。
忽有暗香襲衣,抬頭見斷垣斜出木樨數(shù)枝。花瓣凝著冷露,仿佛星子墜在鵝黃綃紗上。信手撥動花枝,露珠簌簌跌入懷中,霎時襟前蒸起氤氳香氣。風起時花葉颯颯,竟辨不清是襟上沾染了花魂,還是花枝竊去了衣上余溫。
河水依然東注,掌中月痕早隨漣漪散作萬點銀鱗。始知所謂掬月不過鏡影徘徊,聞香無非鼻觀暫留。然則水月雖幻,照見五蘊皆空時偏是真如;花香縱逝,穿透十二因緣處即是實相。恰似達摩踏葦渡江,那截蘆葦原不曾動過。
晨鐘破曉時分,木樨仍在風里簌簌搖金。昨夜凝在袖口的香痕,已化作淺赭斑紋。方悟這世間何曾有可掬之月、能留之花?不過是禪客以天地為蒲團,借萬象演法——你捧起的既是剎那,亦是永恒。
《素時錦年錄》
晨起掃階,見石縫里鉆出三兩朵寶藍色鴨跖草。銅吊子煨在紅泥爐上,水沸聲如松濤漸近。抓把陳年普洱投進紫砂甕,看褐葉在漩渦里舒展成游魚——這大抵便是“煮雨”了。光陰在茶煙里顯形,化作白蛟游走梁間。
午后翻出素絹繡繃,銀針引著棠梨色絲線,將前日夾在《樂府詩集》里的玉蘭瓣綴成紋樣。指腹撫過那些半透明的經(jīng)絡,恍若觸碰到了歲月本身的肌理。繡到西窗移影時,發(fā)現(xiàn)針腳竟與樹隙漏下的光斑渾然相契。
暮春的雨總帶著三分遲疑。獨坐檐下聽青瓦彈奏《瀟湘水云》,忽見積水映出七寶樓臺——原是墻角野薔薇倒影幻化而成。水波晃動間,花影與云影交疊成古錦,方知歲月最擅長的原是補衲之術:用朝露綴合殘夢,以夕暉織就新綢。
茶渣沉入瓷盂時,天際現(xiàn)出初月輪廓。那些煮過的雨、縫過的花,此刻都化作硯中淺墨。忽悟造物者賜人雙目,原是要我們看見:永恒不在他處,恰藏于這壺將冷未冷的茶湯里,在這根穿過光陰的繡針尖上,在每寸對日常生起的珍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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