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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對讀書和寫書,一直都抱著一種“相信”的態(tài)度。如今年過六旬的他,每天按照醫(yī)生的囑咐鍛煉完之后,回家路上總是會鉆進他家附近的書店,每次買一本書。

他一直堅持用手寫,而且寫字很用力,經(jīng)?!傲ν讣埍场保舟E會透過三層稿紙。

現(xiàn)在蔡康永更相信的是,只要你參與了,世界就會不一樣,就有了那么一些“值得”的可能性。

19年前,蔡康永為朋友徐熙娣(小S)還未出生的孩子寫過一本書。
馬上要“迎接一個小朋友來到地球”這件事,讓蔡康永重新思考起生命本身。
地球并不是很安全,甚至有很多地方是險惡的,要怎樣把這些事告訴將要到來的小朋友呢?于是就有了那本《有一天啊,寶寶……》。

《有一天啊,寶寶……》 蔡康永 著 當代世界出版社,20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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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啊,寶寶……》 蔡康永 著 當代世界出版社,2006-7

“我所講的險惡,不一定指災難或者戰(zhàn)爭。我所講的險惡,包括生命很有可能是空虛的、沒有意義的這個部分?!辈炭涤勒f。
蔡康永很驚訝還有人記得這本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的書。在這本書里,蔡康永用一種無法確切描述的溫柔,客觀又抽離地對一個新生命解釋這個世界為什么是這樣?;蛘哒f,他和新生命一起感嘆:這個世界這樣,真是奇怪哦。
他在書中很敢寫,他甚至會對自己工作的媒介——電視節(jié)目——發(fā)出質問。
他描述他經(jīng)常接觸的明星:“‘永遠長不大’,是明星存在的意義,也是存在的方式?!?br/>他認為:“電視只是吉卜賽算命師桌上的水晶球……親愛的寶寶,電視沒有那么不好,電視只是讓我們誤以為:
好多人好多事都跟我們有關,卻忘了提醒我們一聲,其實那些統(tǒng)統(tǒng)不是我們的人生?!?br/>直到現(xiàn)在,蔡康永還是不習慣用“觀眾”這個詞。對于他來講,想象一個具體的人,有一個交流的對象,比一個模糊的概念重要得多。所以他一直堅持用“看電視的人”和“讀這本書的人”替換“觀眾”和“讀者”兩個詞。
拿著蔡康永的新書《你愿意,人生就會值得》采訪他時,我是那個“看電視的人”,也是那個“讀這本書的人”。

《你愿意,人生就會值得》 蔡康永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20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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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人生就會值得》 蔡康永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2024-12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比如幾十年前就好像對娛樂工業(yè)“祛魅”的他為什么能堅持這么久?他為什么還會有好奇心?他和書、電視、社交網(wǎng)絡的關系,到底是怎么樣的?
采訪前的幾分鐘,我低頭重新順了一遍提綱。剛抬起頭,坐在對面的蔡康永已經(jīng)示意準備好了。這個瞬間讓我想起李誕在一檔節(jié)目里對他的形容,“像一個沙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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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娛樂形態(tài),都要有戰(zhàn)斗意志”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蔡康永的第一個角色,不會是作家或者“讀書人”。提到他,更多人腦海里會浮現(xiàn)的,是在《康熙來了》顏色鮮艷的舞臺上,和徐熙娣一起嬉笑怒罵的,左邊肩膀上有一只“烏鴉”的男主持人。
但蔡康永的電視生涯,最開始的確和書有關。
那時候,中國臺灣的電視節(jié)目井噴而出。在收視率的驅動下,電視節(jié)目對娛樂效果的追求也越來越夸張。有的電視臺為了平衡觀眾群——或許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叫吸引“高凈值”人群,開發(fā)了一些“談比較正派事情”的節(jié)目。于是,蔡康永被找去主持一檔深夜文化類節(jié)目《翻書觸電王》,他得以在這檔節(jié)目里講講自己感興趣的書和電影。
后來,一檔名為《真情指數(shù)》的名人訪談類節(jié)目需要主持人,節(jié)目組選擇了蔡康永。蔡康永也一直困惑,為什么自己在主持并不熱門的文化類節(jié)目之后,會被選上去做一個被寄予厚望的重磅訪談類節(jié)目?
TVBS(無線衛(wèi)星電視臺)的老板邱復生告訴他,選他主持,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采訪時)會看著對方的人”。蔡康永覺得一直看著對方是主持人應該有的樣子,但事實是,鏡頭的誘惑力極強,很多訪談類的主持人“不舍得不看鏡頭”。
就這樣,蔡康永開始了職業(yè)生涯的另一段旅途。從接手《真情指數(shù)》到《康熙來了》停播,將近20年時間里,他在喧囂的娛樂時代,塑造了一種相對真誠和沉穩(wěn)的訪問風格,用他的話來說——“會好好訪問對方”。

(圖 / 《康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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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康熙來了》)

采訪時的提綱對于蔡康永而言并不那么重要,他總會帶來一些連嘉賓都意外的問題。在采訪的時候,他會露出“兇猛”的一面。偶爾地,他甚至會擔心自己是一個“沒有威脅”的采訪者。
節(jié)目里的“戰(zhàn)斗意志”對于蔡康永而言,格外重要。
“任何娛樂形態(tài),都要有戰(zhàn)斗意志。即使是一場演唱會,或者是一出愛情劇,做劇情的人或者是做歌曲的人,都要抱著一種戰(zhàn)斗意志。然后,它的力量才會出來。即使是非常溫柔的愛情歌曲,我認為當中也有強烈的‘求生欲望’??雌饋砗芎眯Φ墓?jié)目,其實當事人也一定要有強烈的戰(zhàn)斗意志,要克服所有不好笑的可能性,去讓節(jié)目好笑。
“除了我跟S(徐熙娣),我認為陳漢典也是有‘戰(zhàn)斗意志’的人。如果那一天忙著跟來賓聊天,故事很精彩,不管陳漢典在旁邊做什么,可能鏡頭都不會帶到他,可是他在旁邊不斷地做著各種搞笑的事情。萬一我們跟來賓沒有火花的時候,需要轉換氣氛,忽然看到陳漢典在做什么,我們就會去他那邊,他也會好好表現(xiàn)一番。這家伙的戰(zhàn)斗意志超強,即使不在戰(zhàn)場上,只是在戰(zhàn)場旁邊,他都處于備戰(zhàn)狀態(tài)?!?br/>參加有一些“工整”卻缺少戰(zhàn)斗意志的節(jié)目,會讓蔡康永覺得坐立不安。他會為這些花費巨大預算制造華麗舞臺而沒有戰(zhàn)斗意志的節(jié)目內容感到可惜。
這種戰(zhàn)斗意志延續(xù)在蔡康永的整個職業(yè)生涯里,所以他也時常能感知到采訪的失敗,即便是做了一期看起來非常好看的節(jié)目,他還是會覺得他只是照顧到了普遍的需求,而沒有在訪問里“挖到那一個點”。
“我會覺得很可惜,因為我知道,我下次不會再這么用力地去訪問同一個人了,或者當事人也不會再遇到別人這么用力地問他問題了?!?br/>《康熙來了》中的名場面又開始在更年輕的一代人中間“翻紅”,或許也是因為這檔節(jié)目里,兩位主持總是“挑釁”地與嘉賓周旋,隨后化成可以令人大笑的瞬間。

(圖 / 《康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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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康熙來了》)

蔡康永遇到過來自不同背景、從事不同職業(yè)的嘉賓。有許多重要的嘉賓會“想要你知道他的豐功偉業(yè)”,所以蔡康永都會讓節(jié)目組事先準備好一個短片,在訪問的時候播放。
“讓對方了解,我們很清楚你是何方神圣,以及我們絕對不敢忽略你的豐功偉業(yè)。使對方豁免于要描述自己的豐功偉業(yè)的壓力之后,他就有心情跟你聊別的不那么重要的豐功偉業(yè)的事情了?!?br/>但采訪的意外時刻并不總是來自于對峙和周旋,也會來自一些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問題。
蔡康永在節(jié)目里,常常問嘉賓的一個問題是“你現(xiàn)在會覺得很累嗎”,他現(xiàn)在還能明確記起,這個問題讓舒淇和成龍在節(jié)目里突然流淚。蔡康永自己也無法預知這個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問題,會讓嘉賓落淚。
李誕曾經(jīng)在《十三邀》里這樣評價蔡康永:“憑他的成長環(huán)境和他的知識儲備,還有他的自己事業(yè)上的成功…… 他完全有資格對周圍的人有優(yōu)越感,……他完全有資格在氣勢上壓你,但他都沒有這么做,他就是讓你舒服。他就像一個沙發(fā)一樣,能把你裝進去?!?/p>

蔡康永接受新周刊記者采訪。(/圖 聶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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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接受新周刊記者采訪。(/圖 聶一凡)

這或許是關于蔡康永最精準的一個比喻。他主持時刨根問底的戰(zhàn)斗精神,是在他對世界的一些好奇心和善意里的。

“我會想變成哪本書呢?”

蔡康永的氣質和主持風格,大概來源于他對書籍的親近和熱愛。在一段寫于近20年前的文字中,蔡康永說自己相信書籍是世界上最值得守護的東西,而他似乎期待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書人”:
理書理到一本《華氏451》,是小說,說那個世界里,擁有書是違法的,家里有書一律燒掉。結果舍不得書的人,就紛紛沿著廢棄的鐵軌逃亡。大家聚在一起,漸漸形成一群懷抱秘密的人。他們彼此約定,每個人負責一字不漏地完全記住一本書,靠這樣把已經(jīng)被燒掉的書,保留給將來的人。于是,在那里的廢墟之間,你看到《詩經(jīng)》圍著圍巾在火堆旁取暖、《十日談》在玩跳格子、穿美麗洋裝唱著歌的是《王爾德童話集》、正在烤雞腿的是《希臘悲劇》。你懷念哪本書的時候,就去找那個“書人”,讓他把那本書復活?!拔視胱兂赡谋緯??”我忍不住沉吟起來。
蔡康永對讀書和寫書,一直都抱著一種“相信”的態(tài)度。
如今63歲的他,每天按照醫(yī)生的囑咐鍛煉完之后,回家路上總是會鉆進他家附近的書店,每次買一本書。最近這些年,他說自己會常常逛逛路上遇到的報刊亭或小書鋪。如果在以前,他會覺得這些“不太值得逛”,但現(xiàn)在看到實體書銷量不斷減少,他開始有意識地支持這些正在慢慢消失的報刊亭和書店。

(圖 /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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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pexels)

只要是關于書的活動,他還是非常愿意參加。最近他頂著好友徐熙媛(大S)去世帶來的情緒震蕩,仍然參加了作家吉本芭娜娜的新書發(fā)布會。講到這里時,蔡康永說起數(shù)年前自己在另一個朗讀會上大哭的經(jīng)歷,他和組織者都沒有想到會出現(xiàn)那樣的意外狀況。
那是在北京鼓樓西劇場的一次朗讀會,蔡康永選擇讀一本叫作《幽靈救命急先鋒》的小說。這是日本作家高野和明的小說,講述的故事是主角自殺后,被“造物主”要求重返人間去救100個快要自殺的人,否則會被困住而不得往生。故事的最后,19歲的主角要救的是因為自己自殺而悲傷過度也選擇自殺的父親。

《幽靈救命急先鋒》 高野和明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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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救命急先鋒》 高野和明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5

蔡康永幾乎無法完整地念完要朗讀的片段,他并沒有準備好應對再次翻開這本書帶來的激烈情緒。
寫書的時候,蔡康永也對文字傾注了極大的心力。他一直堅持用手寫,而且寫字很用力,經(jīng)?!傲ν讣埍场保舟E會透過三層稿紙。寫的時候,他的手總是很酸。
“也是因為手這么酸的關系,所以就覺得寫字是一個耗費力氣的事情,覺得耗費力氣要劃算?!辈炭涤勒f,他想要像“刻木頭”一樣刻出自己想說的話。

“人生不值得”這句話, 摧毀了很多人的努力

閱讀與寫作的習慣,讓蔡康永對日常語言更加敏感。
他從“羞恥”這個詞開始和我解釋。像“沮喪”“悲傷”“羞恥感”之類的詞,總是第一時間被人們判定為貶義詞。可很多時候,正是這些看起來“不好”的詞,無形地塑造著我們的生活。

蔡康永接受新周刊記者采訪。(/圖 聶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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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接受新周刊記者采訪。(/圖 聶一凡)

“羞恥感其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動力來源。如果沒有羞恥感,其實你很難激發(fā)自己去做很多事情。羞恥這個情緒被認為是不好的情緒,可是對一個人而言,如果失去了羞恥感,就是被剝奪了極大的動力來源。所以,如果你許愿再也不感到羞恥,那是非常危險的事情。這也是我為什么要在書里用這么多字去解釋‘羞恥’其實不應該是這么‘黑’的一個詞語?!?br/>“很多字詞使我深切地反省,為什么(我們的語言)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在寫《情商課》的時候,其實很多時候是在建議大家要自言自語?!哉f自話’和‘自以為是’是非常重要的立場跟態(tài)度,而‘自圓其說’是建立情商的一個非常關鍵的方法。”

《蔡康永的情商課》 蔡康永著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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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的情商課》 蔡康永著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11

在蔡康永看來,“自言自語”“自說自話”“自圓其說”等被認為是不好的詞語,其實有非常積極的意義?!啊樯獭褪悄愀愣ㄗ约旱倪^程。搞定自己的過程當中要動用的,無非就是我們剛剛講的那些自言自語和自圓其說?!?br/>所以,當《情商課》系列出到了第三本,這一本的主標題不再是大大的“情商課”三個字,而是“你愿意,人生就會值得”。
談到這個標題的時候,很難不聊到李誕?!叭松?a class="keyword-search" >不值得”當然不是李誕的原創(chuàng)。關于生命的空虛和無意義,以及如何處理這種可能的無意義,是文學的經(jīng)典母題之一。
不過,這句話卻通過李誕參加的節(jié)目,讓無數(shù)的年輕人產(chǎn)生共鳴。
蔡康永回想起在辯論節(jié)目里,每一次遇到李誕,都會覺得“痛苦”,因為李誕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引發(fā)別人認同的能力。與他辯論,是特別累的一件事。

(圖 / 《奇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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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奇葩說》)

“‘人生不值得’這句話,這么省力地,就摧毀了這么多人——尤其是一些所謂的‘心靈雞湯’——的努力。然而我心中知道,這句話并不是必然的真理。人間有值得的時刻,也有不值得的時刻。我就想說那些值得的時刻,(因為)沒有人要描述它們。我要使它值得的話,可能性在哪里?”
現(xiàn)在蔡康永更相信的是,只要你參與了,世界就會不一樣,就有了那么一些“值得”的可能性。
“通透”和“豁達”是蔡康永最常聽見別人形容他的詞語。他一邊做節(jié)目,一邊出書,似乎在大俗和大雅之間活得自洽而自在。
但蔡康永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誤解?!拔也]有追求(豁達)這件事情。我還是會憤怒,還是會煩惱,還是會沮喪,還是會驕傲跟嫉妒,那些都是我常常發(fā)生的情緒。
我想追求的事情是,當這些情緒出現(xiàn)之后,你有能力面對它就好了?!?br/>也許,大眾更需要通過無比“豁達”或者“通透”的人——不管是蔡康永或是李誕,也不管他們的豁達是否真實——來確定一種安全感。

蔡康永在節(jié)目中談做自己。(圖 / 《奇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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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在節(jié)目中談做自己。(圖 / 《奇葩說》)

我問他:“你會不會擔心,有一天AI可以復制一個蔡康永?”
他回答:“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接受。我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你個人選擇‘要’或者‘不要’的事情,而是這個時代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只要能夠用某一種方式陪伴大家,我都會覺得很棒。(就算)我的化身已經(jīng)變成一個完全和我無關的人,我都覺得沒有關系?!?br/>聽到蔡康永這么說,未免有些令人傷感。
因為就在幾十分鐘前,他告訴我:“我想要交流的那個對象,必須是一個有臉的人,我會明確地構想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會是感動還是冷漠。這也是我自己做節(jié)目的習慣。我做節(jié)目的時候會想象某一個看節(jié)目的觀眾,而不是一批面目模糊的數(shù)據(jù)。”
很多年前,蔡康永對是否要把自己的臉印在書的封面上還有一些猶豫。那時,出版方問了蔡康永一個問題:“你想要被公正地對待,還是想要被更多人看見?”
蔡康永回答:“我想讓更多人看見。”

編輯 朱人奉

校對 遇見

運營 馬社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