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林青山,69年生人。91年從省農(nóng)校畢業(yè)分配到幸福鎮(zhèn)畜牧站工作后,我成了一個獸醫(yī)。

那時候鄉(xiāng)下缺醫(yī)少藥,牲口病了往往要走幾十里路才能找到獸醫(yī),我就成了十里八鄉(xiāng)最受歡迎的人。

記得那是92年春日的一個傍晚,我剛從王家莊給一頭難產(chǎn)的母豬接生回來,渾身臭烘烘的;正打算燒水洗澡,一個黝黑的中年大叔忽然在辦公室外擋住了我的去路,他怯生生卻又禮貌地問我,“請問——您是畜牧站的林大夫嗎?”

“嗯!”我點點頭,將來人看了好幾眼,確定不認識他。

“你好林大夫?!彼贿吔o我行禮,一邊自我介紹,“我是青石溝的老李!我家母牛不吃不喝兩天了,肚子脹得跟鼓似的,能不能麻煩您跟我去家里看看?”

說罷,他從褲兜里掏出一盒沒有過濾嘴的煙來遞給我。

“我不抽煙?!蔽覕[了擺手,又抬頭望了望天色,猶豫了一下道:“李叔,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去青石溝的路又不好走......”

“林大夫,求您了!這牛可是我們家的命根子,要是沒了它,我們就——!”老李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無奈嘆了口氣道:“行吧,我收拾收拾就跟你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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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我趕緊去休息室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然后又往醫(yī)藥箱里塞了幾樣可能用到的藥和工具。

青石溝離鎮(zhèn)上還有十多里山路,騎自行車得一個多小時。

我灌了壺水,抓了兩個饅頭就跟著老李上路了。

老李騎的是一輛二八圈的自行車,看他那車的顏色,估計得有七八年了。

出了小鎮(zhèn),路越來越窄,最后變成了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

老李擔(dān)心我,讓我騎在他前面,并一直叮囑,“林大夫,這一路不好走,您騎慢點兒?!?/p>

大約七點四十的樣子,我終于到了老李家里。

老李家有四五間磚瓦房,外面圍了個大院子,院子里種滿了花花草草,院子一角除了有狗窩、雞圈外,還有一棵梨子樹。

在梨子樹下,有一口水井。

“老婆子,林大夫來了!”我還沒停好自行車,老李就朝屋里頭吆喝了一聲。

這時,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人抓了一捧干花生,快步迎出來:“哎呀林大夫,可把您盼來了!快進屋喝口水!”

說完,她就熱情地把干花生往我褲兜里塞。

我不好拒絕,笑著感謝道:“嬸,我?guī)Я怂?,咱們還是先看牛吧,病耽誤不得?!?/p>

“好,哎呀,林大夫,你真是太負責(zé)了?!崩顙鹑滩蛔〗o我豎了個大拇指。

牛棚在院子?xùn)|側(cè),借著李叔手里的煤油燈,我看見一頭黃白花的母牛蔫頭耷腦地站在那兒,肚子脹得老大,呼吸急促。

“啥時候開始這樣的?”我蹲下身,仔細檢查。

“前天下午還好好的,昨兒早上就不吃食了。”李叔將煤油燈掛起來,皺著眉道:“我給它灌了點香油,也不見好?!?/p>

我摸了摸牛的肚子,又掰開嘴看了看舌苔:“是瘤胃積食,得趕緊處理?!?/p>

我從醫(yī)藥箱里取出胃管和藥,“李叔,幫我按住它頭。”

牛雖然病著,力氣卻不小,我和李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胃管插進去。

隨著我慢慢推入藥液,牛的肚子發(fā)出“咕嚕咕?!钡捻懧?。

“好了,過會兒應(yīng)該就能排便了?!蔽也亮瞬梁梗霸俅蛞会樝椎??!?/p>

處理完這些已經(jīng)快九點了。

李叔死活不讓我走:“這么晚了,山路不好走,林大夫,您就在我家湊合一宿吧!”

我確實累得夠嗆,便答應(yīng)了。

李嬸給我下了碗面條,還特意煮了兩個荷包蛋。

吃完飯,李叔把我領(lǐng)到西屋:“林大夫,這是我家閨女的房間,她這兩天去她姑姑家?guī)兔α?,您就在這兒睡吧?!?/p>

房間不大但很整潔,一張木床,一個衣柜,墻上還貼著幾張獎狀,以及幾張女明星的照片。

我簡單擦了把臉就躺下了,床單有股陽光曬過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皂角香,聞著很舒服。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感覺身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半夢半醒間,我以為是做夢,翻個身繼續(xù)睡。

突然,一聲尖叫把我徹底驚醒了。

“啊——!你是誰?!”

02

我猛地坐起來,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見一個年輕姑娘正縮在床的另一邊,驚恐地瞪著我。

她約莫十八九歲,扎著兩條麻花辮,眼睛又大又圓。

“我、我是獸醫(yī)林青山!”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你,你是李叔的女兒吧?不好意思,是李叔讓我住這兒的,他說你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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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真是的!”姑娘氣呼呼地掀開被子跳下床,“我明明說了今天回來!”

我們倆尷尬地對峙著,她穿著件碎花睡衣,光著腳站在地上。

我趕緊移開視線:“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等等!”她突然攔住我,“你是來給我家牛看病的?”

我點點頭:“是啊?!?/p>

“?,F(xiàn)在怎么樣了?”她語氣緩和了些。

“應(yīng)該沒事了,明天再觀察觀察?!?/p>

她咬了咬嘴唇:“我......我去牛棚看看。”說著就要往外走。

“這么晚了,明天再看吧?!蔽覄竦?。

“不行,那牛懷著小牛呢,我得去看看才放心?!彼芄虉?zhí)。

我嘆了口氣,很不情愿地穿衣起身:“那我陪你去吧?!?/p>

月光很亮,我們一前一后走到牛棚。

牛已經(jīng)能站起來了,正在慢悠悠地反芻。(反芻是指某些動物在進食后,將經(jīng)過初步咀嚼、吞咽到胃里的食物,再返回到口腔中進行再次咀嚼的生理現(xiàn)象。)

姑娘松了口氣,輕輕撫摸牛的脖子:“大花,你好點了嗎?”

?!斑琛钡亟辛艘宦?,像是在回應(yīng)。

我在旁邊看著,月光照在姑娘的側(cè)臉上,顯得格外柔和。

“謝謝你?!彼蝗晦D(zhuǎn)頭對我說,“我叫李春桃,村里人都叫我桃子?!?/p>

“我叫林青山。”我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又笑了笑道,“你很喜歡這頭牛?”

“嗯。”春桃輕聲說,“我十歲那年,我爹把大花買回來。從此后,它幫我們拉磨、耕地。我們早就把它當(dāng)成了家里的重要一員?!?/p>

我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夜風(fēng)吹過,帶來田野的清香。

“林大夫,時間不早了,快回屋休息吧,明天你還得再給大花看看呢。”春桃說。

“好?!蔽尹c點頭,心里卻在尋思:還睡她屋嗎?

可不睡她屋,又睡哪里呢?

回到屋里,我尷尬地站在床邊。

最后還是春桃從柜子里拿出條毯子,打破了我的尷尬:“林大夫,你睡床吧,我打地鋪?!?/p>

“那怎么行!”我連忙說,“我睡地上?!?/p>

“你是客人,還是大夫,怎么能讓你睡地上呢?”她很堅持。

最后我們達成妥協(xié),她把床讓給我,自己去了隔壁的雜屋鋪床。

我重新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了,腦子里全是春桃那雙明亮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說話聲吵醒。

穿好衣服出門,看見春桃正在井邊打水。

晨光中,她穿著件淡藍色的確良外衣,兩條辮子隨著打水的動作一甩一甩的。

“林大夫起來啦?”李嬸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笑盈盈地對我說,“早飯馬上好了,你先洗把臉?!?/p>

春桃?guī)臀掖蛄伺杷f過毛巾時小聲說:“大花好多了,早上排了不少糞。謝謝你了林大夫。”

“排糞了就好!”我不由得吁了一口氣。

洗漱完畢,我還不放心,又去牛棚檢查了一番,確實恢復(fù)得不錯。

李叔樂得直搓手:“林大夫醫(yī)術(shù)真高明!”

“一般一般?!蔽疑岛鹾醯匦α诵?,眼睛不自覺地往李春桃身上望去。

或許是早上光線好的緣故吧,我看她比晚上還要漂亮。

早飯很豐盛,小米粥、烙餅、咸菜,還有一盤炒雞蛋。

春桃安靜地坐在我對面,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林大夫多大了?有對象沒?”李嬸突然問道。

我一口粥差點噴出來:“二、二十二,還沒......”

“我們家桃子二十了,也還沒處對象呢?!崩顙鹦Σ[瞇地對我說。

我被李嬸看得一陣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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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春桃紅著臉瞪了李嬸一眼,欲言又止。

李嬸偷笑著,不好再有多言。

我見了心里還有一些失落。

吃完飯,我又給牛打了一針,交代了些注意事項。

臨走時,春桃送我到村口。

這是我沒有料到的,卻也是我非常期望的。

“林大夫,謝謝你救了大花?!贝禾业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你——你還會再來嗎?”

“一周后我來復(fù)查?!蔽亿s緊找了個借口,又問,“你是不是對獸醫(yī)感興趣???”

她眼睛一亮:“嗯!我特別喜歡給牲口看病,可惜村里那個赤腳醫(yī)生,只會給人看一些最簡單的病,完全不會給牲口看病?!?/p>

“下次我給你帶幾本書來,你先看看,說不定能看出些名堂來。”我脫口而出。

春桃驚喜地抬頭看我,陽光照在她臉上,笑容比山里的野花還燦爛:“真的?那就這么說定了!”

“嗯!再見了春桃!”

我騎上自行車,回頭看見她還站在村口揮手。

不知怎么的,蹬車的腿突然有勁多了。

而且后來幾天給牲口看病,我也特別有精神。

03

幾天后,我騎著自行車,迫不及待地往青石村趕去,車筐里裝著幾本獸醫(yī)基礎(chǔ)教材。

剛到村口,就看見春桃站在那棵老槐樹下張望。

“林大夫,你來啦!”她小跑著迎上來,接過我手里的書,眼睛亮晶晶的,“大花的病完全好了!”

“真的?快帶我去看看!”我也興奮起來。

來到春桃家的牛圈,我見那頭老黃牛確實精神了不少,我也跟著開心起來。

我趁機把書遞給春桃,“你先看看,能看明白不?!?/p>

她認真地翻了幾頁,隨后苦惱地皺起眉頭,“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p>

“哪里不明白?我給你解釋?!?/p>

就這樣,我們蹲在牛棚里,我給她講解牲畜的生理結(jié)構(gòu)。

她學(xué)得很認真,時不時提出問題。

陽光透過棚頂?shù)目p隙灑下來,照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我突然覺得心跳加速。

“林大夫!”不久,李嬸的聲音從院里傳來,“飯好了,快進屋吃吧!”

“林大夫,快吃飯了!”春桃收拾好書本,將我往堂屋帶。

我美滋滋地跟在她身后,發(fā)現(xiàn)她身材真是婀娜。

午飯時,李叔拿出一瓶白酒非要跟我喝兩盅。

春桃在一旁急得直瞪眼:“爹,林大夫下午還要騎車回去呢!”

“少喝點沒事?!蔽也幌霋吡死钍宓呐d,笑著安撫春桃。

春桃也不好再多言。

幾杯酒下肚,李叔的話多了起來:“林大夫,你不知道,我家桃子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村里誰家雞鴨病了,她都去幫忙......”

“爹!你這不是班門弄斧嗎?哎呀,別說了!”春桃羞得滿臉通紅。

我盯著她,一直偷樂著:沒想到她從小就喜歡這個,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

吃完飯,春桃送我去村口。

微風(fēng)拂面,野花飄香。

我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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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夫,這周六劉家莊有廟會,你要去看看嗎?”春桃突然問我。

“你去嗎?”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反問。

“嗯,我和堂妹一起去賣草帽?!?/p>

“那——我也去。”我鼓起勇氣,“到時候我來找你?”

“不用,又不是很遠——我和堂妹一起走路過去?!贝禾覔u搖頭,抿嘴笑道,“到時咱們直接在劉家莊莊口的那棵大槐樹下見面吧?!?/p>

“好!”

回幸福鎮(zhèn)的路上,我騎得很慢,腦子里全是春桃的笑容。

路過一片野花叢時,我停下來采了幾朵,夾在了獸醫(yī)筆記本里。

04

轉(zhuǎn)眼到了周六,我早早來到劉家莊。

大約八點的樣子,就看見春桃和她堂妹背著一背簍草帽朝我走來。

那天,春桃穿了件粉紅色的確良襯衫,辮子上扎著紅頭繩,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她看見我,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

“林大夫,等很久了嗎?”她笑盈盈地問我。

“剛到不久?!蔽胰隽藗€小謊,其實我已經(jīng)在那兒轉(zhuǎn)悠了半個多小時了。

她堂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機靈地說:“姐,我去擺攤,你和林大夫逛吧!”

說完就取下她的背簍,笑嘻嘻地朝莊子里走去了。

我們倆相視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我?guī)闳コ詣⒓仪f最有名的豆腐腦。”春桃說。

“好?。 蔽仪笾坏?。

別看劉家莊是一個莊子,可它里面還有好幾條街呢。

街上賣貨的、耍把式的、算卦的啥都有,可熱鬧了。

我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偶爾胳膊碰到一起,又趕緊分開。

豆腐腦攤前擠滿了人,我護著春桃不被人群擠到,她抬頭沖我笑了笑,我的心里頓時像灌了蜜一樣甜。

吃完豆腐腦,我們逛了各種攤位。

在一個賣發(fā)飾的小攤前,我停下腳步。

“這個很適合你?!蔽抑钢粋€蝴蝶發(fā)卡。

春桃拿起來看了看,又放回去:“太貴了......”

我二話不說買了下來,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輕輕別在了她的辮子上。

“真好看?!蔽矣芍缘卣f。

春桃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低著頭不說話。

我們繼續(xù)走著,路過一個照相攤時,我突然有了主意。

“咱們照張相吧?”我提議。

春桃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照相師傅讓我們站好,我鼓起勇氣,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

春桃身體僵了一下,但沒有躲開。

“笑一笑!”師傅喊道。

“咔嚓”一聲,那一刻被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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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的春桃笑靨如花,辮子上的蝴蝶發(fā)卡閃閃發(fā)亮,而我笑得像個傻子。

離開照相攤,我們正商量著去看皮影戲,哪知這時,天上竟下起了牛毛細雨。

人群四散奔逃,我拉著春桃跑到一個屋檐下躲雨。

“你冷嗎?”我看見春桃打了個哆嗦。

還沒等她回答,我就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就我們兩個人,周圍只有嘩嘩的雨聲。

“林大哥——”春桃突然輕聲叫我。

“嗯?”

她抬起頭,眼睛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我,我喜歡你。”

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隨即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也喜歡你,春桃。”

雨聲中,我們相視而笑。

哪知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她堂妹的喊聲:“姐!咱們的草帽還沒買完呢!”

春桃這才想起正事,焦急地望向雨幕:“完了,今天沒帶傘和膠紙,草帽肯定要全部淋濕。”

“沒事,曬干了可以繼續(xù)賣?!蔽倚χ参俊?/p>

春桃卻搖了搖頭道,“曬干后也看得出來,不好再賣了?!?/p>

“哎,我娘肯定要說我。”堂妹背著濕漉漉地草帽走過來,重重嘆了口氣。

“還有多少頂啊?我認識的朋友多,我全部買了,到時候再便宜點兒賣給那些朋友。”我想了想,想出這么個辦法。

春桃和她堂妹瞬間喜極而泣。

“林大哥,你真是太好了!”堂妹滿臉堆笑地看著我,又道,“還有15頂草帽沒有賣完呢。”

“15頂不多,我全要了?!闭f著,我從兜里掏出三張十元的票子。

這些錢在現(xiàn)在看來簡直不值一提,但在那個年代,卻算一筆“巨資”了。

畢竟那時,好多公務(wù)員的月薪都才二十幾元呢。

“林大哥,這新草帽我們賣別人最多一塊五一頂,你咋給我們這么多錢啊?”堂妹看著我手里的錢,臉都快笑爛了。

我笑著解釋,“我那些朋友不缺錢。這點兒小錢就算給你們的辛苦費了。”

說著,我把錢塞到春桃手里。

春桃笑靨如花地看著我,“林大哥,你真是好人。”

“林大哥,下次我們賣不掉了,又找你。”堂妹眨著眼睛說。

我繼續(xù)笑著,“好啊?!?/p>

春桃有些不好意思了,打趣道,“你怎么好意思賺林大哥的錢?”

“以后她是我姐夫了,我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得不說,這堂妹還真有眼力見的。

我聽了這話比吃了蜜還高興,“對,別跟我客氣!”

“時間還早呢,姐,林大哥,你們再逛逛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堂妹知趣地走開了。

不久,雨停了。

我和春桃又去看了廟會,吃了午飯。

直到下午,廟會結(jié)束,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時,我和春桃才依依惜別。

臨走時,春桃悄悄塞給我一個小布包:“林大哥,給你的——”

我打開一看,是個手工繡的荷包,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平安”兩個字。

“我繡得不好——”她不好意思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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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蔽亦嵵氐匕阉胚M貼身的衣袋,“過幾天我再來找你好不好?”

“好?。∥业戎??!贝禾倚唪龅攸c點頭。

回鎮(zhèn)的路上,雖然我身上還是濕漉漉的,但我的心卻是熱的。

荷包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春桃的心跳。

05

春雨綿綿。

沒想到,回到鎮(zhèn)上后,填上又下起了毛毛細雨。

這一下,就是三天!

三天后的上午,我坐在畜牧站的窗前,盯著外面泥濘的道路發(fā)呆。

荷包就放在我手邊,我時不時拿起來摸一摸,想起春桃低頭說“我喜歡你”時紅透的耳根。

“小林,發(fā)什么呆呢?”站長老劉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忽然敲了敲我的桌子道,“剛接到電話,東溝村有頭驢腿瘸了,你去幫忙看看吧?!?/p>

“好!”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收拾醫(yī)藥箱。

哪知,剛出門,就聽見電話鈴響,接電話的張姐喊住我:“小林,你的電話!青石溝的,好像挺急!”

青石溝的?

那不是春桃的村子嗎?

我心頭一跳,三步并作兩步跑回去接電話,那頭傳來春桃?guī)е耷坏穆曇簦骸傲执蟾?,大花又病了,比上次還嚴重,你快來看看吧!”

我看了眼窗外的連綿細雨,毫不猶豫地說道:“別急春桃,我馬上到!”

掛掉電話,我立即向老劉說明了情況。

老劉皺起眉頭:“那行,你先去青石溝吧!不過現(xiàn)在這雨下得有點兒大,你等會兒再走吧。”

“等不了,那是頭懷崽的母牛,再耽誤怕要出大事?!蔽疫呎f邊往醫(yī)藥箱里塞急救藥品。

老劉知道我倔,嘆了口氣道:“那你騎我那輛摩托去吧,自行車太慢了。路上小心!”

“好。謝謝站長!”我感激地點點頭,披上雨衣就沖進了雨里。

老劉的摩托是輛嘉陵125,雖然破舊但比自行車快多了。

雨水打在臉上生疼,我瞇著眼睛,在泥濘的山路上艱難前行。

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后,我渾身濕透地趕到青石溝。

剛進村子,就看見春桃站在院門口的屋檐下焦急地張望。

她一見我,眼淚就下來了:“林大哥!你終于來了!”

我顧不上寒暄,直接問:“大花現(xiàn)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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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棚里,從早上就開始抽搐,現(xiàn)在都站不起來了。”春桃連傘都顧不得打就引著我往牛棚跑。

大花的情況確實不妙,躺在干草上劇烈喘息,腹部不規(guī)則收縮,嘴角有白沫。

我蹲下檢查,心跳陡然加快——這是產(chǎn)前痙攣,隨時可能難產(chǎn)!

“去燒熱水,越多越好!”我對春桃喊道,“再找些干凈布來!”

春桃飛快地跑向廚房,我則從醫(yī)藥箱里取出鎮(zhèn)靜劑和鈣劑。

這時李叔和李嬸也聞聲趕來,幫我按住不斷掙扎的大花。

“林大夫,能保住嗎?”李叔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我深吸一口氣:“我盡力?!?/p>

李嬸噙著淚不住祈禱,“大花,你可一定要挺住呀!”

春桃很快端來熱水,又抱來一疊舊床單。

我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她點點頭,默契地蹲在我身邊當(dāng)助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像打仗一樣。

我給大花注射了藥物,又幫它按摩腹部緩解痙攣。

春桃一直守在一旁,遞工具、換熱水,動作又快又準。

“胎位不正,”我摸到小牛的一條腿蜷曲著,“得調(diào)整過來?!?/p>

我的手伸入產(chǎn)道,小心翼翼地撥正小牛的位置。

汗水混合著頭上的雨水從額頭滑落,春桃立刻用袖子幫我擦掉。

“快出來了!”我喊道,“春桃,幫我拉那條腿!”

春桃毫不猶豫地抓住小牛露出的一條腿,隨著我的指令均勻用力。

終于,在一陣劇烈的收縮后,小?;顺鰜?。

“是活的!”春桃驚喜地叫道。

小牛虛弱地動了動,大花也掙扎著要站起來舔它的孩子。

我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發(fā)抖。

“太謝謝你了林大夫!”李嬸抹著眼淚說,“你救了我們家大花兩條命?。 ?/p>

我搖搖頭:“多虧你們幫忙,不然我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

春桃正用干布擦拭小牛,聽到我的話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種奇妙的默契在心底滋生。

收拾完醫(yī)藥箱,我才感到渾身酸痛。

外面的雨還在下,李叔死活不讓我走:“這天氣摩托車太危險,等雨停了再走!”

我看向春桃,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午飯時,李嬸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還燙了壺酒。

李叔一個勁兒給我敬酒,感謝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春桃坐在我對面,時不時給我夾菜,眼神溫柔得像春天的溪水。

“林大夫,你醫(yī)術(shù)這么好,將來肯定有大出息!”李叔喝得臉紅撲撲的。

我笑了笑:“我就喜歡當(dāng)獸醫(yī),能給鄉(xiāng)親們幫上忙就挺好?!?/p>

“實在人!”李叔一拍大腿,“比城里那些眼高手低的強多了!”

春桃突然插話:“爹,林大哥還說要教我獸醫(yī)知識呢?!?/p>

“真的?”李叔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桃子從小就喜歡這個,要是能跟你學(xué),那可是她的福氣!”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低頭扒飯。

春桃在桌下輕輕踢了我一下,我抬頭看她,她沖我眨眨眼,笑得像只小狐貍。

吃完飯,春桃送我去客房休息——這次是正經(jīng)的客房了。

雨已經(jīng)小了,屋檐滴水的聲音格外清晰。

“今天多虧你了?!贝禾逸p聲說,“我都嚇死了——”

“你表現(xiàn)得很棒,”我由衷地說,“冷靜又細心,是個當(dāng)獸醫(yī)的好苗子?!?/p>

她抿嘴笑了,笑得格外好看。

我突然有種沖動,想摸摸她的臉。

“林大哥——”她突然叫我。

“嗯?”

“我——”她剛要說什么,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狗吠,接著是李叔的喊聲:“誰?。俊?/p>

06

我們疑惑地走向院門,只見一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姑娘站在門口,打著一把花傘。

“請問林青山在這兒嗎?”姑娘問道。

我尋著聲音望去,突然愣住了:“小雯?你怎么來了?”

那是我在農(nóng)校時的同學(xué)周雯,畢業(yè)后直接去了縣畜牧局工作,我們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天她會冒著雨,找到春桃家里來。

周雯看見我,眼睛一亮:“青山!我來鎮(zhèn)上辦事,去畜牧站找你,他們說你來這兒出診了。我有急事找你,就跟著過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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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尷尬地看了眼春桃,她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嘴唇抿成一條線。

“什么事這么急?”我很是愕然地問周雯。

“咱們單獨說吧。”周雯看了眼春桃,意有所指。

春桃立刻后退一步:“你們聊,我去看看大花?!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背影僵硬。

雨停了,我把周雯帶到院外的梨子樹下:“到底什么事?”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周雯笑著說,“就是路過想看看你。那姑娘是誰啊?看你倆挺親密的。”

我皺起眉頭:“你大老遠跑來就為這個?那是李叔的女兒,我,我們——”

“你喜歡她?”周雯敏銳地問。

我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周雯的表情變得復(fù)雜:“青山,我這次回來,是想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縣城。我舅舅在縣城有關(guān)系,他說只要你點頭,這次就能給你安排個好位置?!?/p>

我大吃一驚:“啥?去縣里?”

“對啊,去縣里!”

“不,我喜歡在鎮(zhèn)上工作!”

“你在鄉(xiāng)下當(dāng)獸醫(yī)有什么前途?”周雯瞪了我兩眼,又勸說道,“以你的能力,在城里發(fā)展多好。而且——我一直沒忘記你。”

說著,她伸出一手,想要拉住我。

我這才明白她的來意,頓時哭笑不得地躲開道:“小雯,我們早就結(jié)束了。我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也喜歡——”我看了眼李家院子,“喜歡這里的人。”

周雯不甘心:“你再考慮考慮!那個鄉(xiāng)下丫頭能給你什么?”

“請你尊重她!”我的聲音冷了下來,“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回去吧,天晚了不安全?!?/p>

周雯瞪了我一會兒,終于氣呼呼地轉(zhuǎn)身走了。

07

我回屋時,不見春桃的身影。

我又去外面找了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春桃還板著臉,站在牛圈里,目光呆滯地看著大花。

“剛剛那人是我以前的同學(xué),”我主動解釋,“就是來問點事?!?/p>

“嗯?!贝禾依涞貞?yīng)了一聲。

“我們沒什么的,早就沒關(guān)系了?!?/p>

“你不用跟我解釋?!贝禾艺酒饋恚牧伺囊路系牟菪?,“我去做晚飯?!?/p>

才下午三點過呢,哪有這么早就做晚飯的?

我趕緊追上春桃,拉住她的胳膊問,“你到底怎么了?”

她掙了一下沒掙脫,低著頭說:“沒什么,就是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什么意思?”

“你遲早要回城里去的,”春桃的聲音發(fā)顫,“我只是個鄉(xiāng)下丫頭,配不上你?!?/p>

我這才明白她是聽見了周雯的話:“春桃,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她抬起頭,眼圈紅紅的,“我明白的。謝謝你教了我這么多?!?/p>

說完她掙開我的手跑掉了。

我站在原地,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

既然春桃不待見我了,我也不好在李家逗留。

下午4點的樣子,我跟李家人告別后,就回鎮(zhèn)上去了。

回鎮(zhèn)的路上,摩托車的轟鳴聲蓋不住我內(nèi)心的嘈雜。

春桃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我這才意識到,她對我有多重要。

接下來的一周,我像丟了魂似的。

老劉看不下去了:“你小子怎么回事?整天心不在焉的!”

我嘆了口氣,把心事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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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聽完哈哈大笑:“傻小子,喜歡就去追??!帶點禮物,好好跟人家姑娘解釋清楚!”

我茅塞頓開,第二天就請了假,買了些點心糖果,又去書店挑了幾本最新的獸醫(yī)手冊,騎著摩托直奔青石溝。

剛到村口,就看見春桃的堂妹小梅在放羊。

小梅一見我,扭頭就跑。

我趕緊喊住她:“小梅!你姐在家嗎?”

小梅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我:“你來找我姐干嘛?那個城里女人呢?”

我哭笑不得:“那真的只是我同學(xué)。我是來跟你姐解釋的。”

小梅將信將疑:“我姐這幾天可難過了,飯都吃不下?!?/p>

我心里一疼:“帶我去見她好嗎?”

小梅想了想,點點頭:“她在后山采藥,我?guī)闳??!?/p>

跟著小梅爬了半小時山路,終于在一片松林邊看見了春桃的身影。

她正蹲在地上挖什么,辮子垂在胸前,背影看起來瘦了不少。

“姐!有人找你!”小梅喊了一聲。

春桃回過頭,看見我,手里的鏟子“咣當(dāng)”掉在地上。

她站起來想走,我趕緊跑過去攔住她。

“春桃,你聽我說!”我氣喘吁吁地說,“那個周雯真的只是我同學(xué),我們早就沒聯(lián)系了。她這次來找我是想讓我去縣城工作,但我拒絕了!“”

春桃咬著嘴唇不說話,眼睛濕漉漉的。

我拿出帶來的書和禮物:“你看,這是我給你買的新書,還有——這個?!?/p>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銀手鐲,“不是什么值錢東西,但,但我的一片心意?!?/p>

春桃盯著手鐲,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林青山,你,你什么意思?”

“春桃,我的意思是——”我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你,我想天天看見你笑,想和你一起照顧牲口,想和你過一輩子。”

春桃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小梅在一旁“哇”地叫出聲。

“你愿意嗎?”我輕聲問。

春桃抹了把眼淚,突然撲進我懷里,把臉埋在我胸口悶悶地說:“愿意!”

小梅在一旁蹦蹦跳跳:“我又有姐夫啦!”

回去的路上,春桃緊緊摟著我的腰,頭靠在我背上。

風(fēng)吹過山坡,帶來野花的香氣。

我知道,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三個月后,我和春桃訂了婚。

老劉特別高興,說要把畜牧站旁邊的空房子批給我們當(dāng)婚房。

春桃開始正式跟著我學(xué)獸醫(yī),她聰明又勤快,很快就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結(jié)婚那天,青石溝的人都來了。

李叔,不,我岳父喝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兒說我是他家的貴人。

那天,春桃穿著紅嫁衣,美得像山里的杜鵑花。

婚后不久,我們在獸醫(yī)站門前種了棵桃樹,春桃說等樹長大了,我們的孩子就能在樹下玩了。

我看著她燦爛的笑容,覺得這輩子再沒什么奢求了。

如今三十幾年過去了,那棵桃樹已經(jīng)亭亭如蓋。

我們的兒子也成了獸醫(yī),女兒則是縣醫(yī)院的醫(yī)生。

每當(dāng)夕陽西下,我和春桃坐在桃樹下喝茶時,總會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句“我喜歡你”,想起這段始于牛棚的愛情。

有時候,最簡單的相遇,反而能釀出最醇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