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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年春,奶奶去世。父親獲悉后回來,本想將奶奶就近安葬。那時一口薄棺需要72元錢,父親算了下,當(dāng)月工資基本夠在當(dāng)?shù)匕苍崮棠痰?,但還差10多天才能發(fā)工資。父親找到單位造反派的頭頭,他們說要研究,三天后才告知批支40元。

父親和母親是無論如何不忍用一條破席將奶奶包裹安葬的!唯一希望只有向老家的叔叔求援,黃天不負(fù)孝心人,家中的叔叔和弟弟次日就趕到了邳縣。當(dāng)時奶奶的遺體在家已停放了5日,由于天熱,遺體已變質(zhì),有誰會同意借用平車運(yùn)送遺體呢?思來想去直到晚上,母親同哥哥才從一戶善良人家借回一輛平車,連夜拉著奶奶回雙溝老家。那時哥哥才12歲,隨車步行了一百多里。好在鄉(xiāng)親們對父親都很尊重,接信后生產(chǎn)隊(duì)就讓同族的人砍伐了村頭的樹木,并打制棺材。到家時棺材已打制好,村里的干部還專門給奶奶開了個追悼會。緊接著就安葬在村南的祖墓之中。對家鄉(xiāng)親友們困境中給予的幫助沒齒難忘。

一九六七年冬,2歲的弟開始發(fā)燒,父母不在家,哥哥到對面的鄰居家找了幾粒土霉素之類的藥,碾碎了給弟弟喂下,晚上母親回家弟弟的燒仍沒退。母親又到離家不遠(yuǎn)的中醫(yī)院開了些退燒藥給弟弟吃,很快弟弟就睡了。第二天,母親很早又被叫去上工了,白天弟弟又發(fā)燒并咳嗽,且臉上和手臂上出了很多小紅點(diǎn)。母親回家時已是很晚,看后趕緊抱著弟弟找鄰街的一名同被管治的老中醫(yī)診治,確診為麻疹。由于母親無法請假照看弟弟,加之沒能及時醫(yī)治,幾天后弟弟便夭折。父親接信后晚上到家,看著弟弟,低泣著捶打著墻壁。母親癡癡地抱著弟弟,呆呆地嘮叨著埋怨自己。

很久之后,家里安靜下來,父親用一床小被將弟弟包裹在懷中,哥哥拿著一把鐵锨出了門,回來時爸爸對母親說,弟弟葬在了火車站旁的樹林里,坑挖的很深。母親則身趟在床上,沒說一句話。第二天,我醒來時父親和母親都已離家。很長時間母親都不愛說話,有時對我們發(fā)脾氣,氣完又會抱著我流眼淚。

一天早晨,家門照舊被催工的人重重地拍響,將睡在母親身邊的我吵醒。母親沒下床開門?這是從沒有過的事!哥哥開了門。那位催工阿姨來到床前問:“怎么不去集合上工?”母親痛苦而艱難地從床上下來,將身體展示給她看,母親身上,前后、上下布滿紫色傷痕,腰痛地她無法直立,催工人看后帶著驚訝地離開了。從她進(jìn)門到離開,母親沒有抱怨半句,只有碰到傷口時,偶爾發(fā)出抽噓聲。這距弟弟病亡僅半月。那時爸爸已被另一幫造反派帶回教育局食堂燒鍋爐,哥哥將事情告訴了爸爸。爸爸只能向處境尚好一點(diǎn)在車夫山工作的侄女知皊求援。二表姐接到僅有“二姑病?!?字的電報(bào),失聲痛哭。

第二天一早同姐夫一同趕到我家,進(jìn)門后看到母親還活著,稍感安心。二姐五歲喪母,自幼與姐姐一起由母親帶養(yǎng),感情甚篤。她坐在母親床前一邊落淚,一邊同姐夫一起勸說母親。直到母親堅(jiān)定地告訴他們說:“要死昨晚就死了,你們放心回去吧!”在確信母親安全后,下午很晚她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因?yàn)榧依镞€有3個尚幼的孩子。

多年后,母親才告訴我們那天被打的情況:那天生產(chǎn)隊(duì)輪到批斗一名做過維持會人員時,隊(duì)里的頭頭一邊辱罵控訴他的“罪行”一邊手腳并用地進(jìn)行毆打;打累了,命令母親打。母親推說自己是外來戶對那人不了解,并說自己從未打過人。那位頭頭非常憤怒。順手拿根臘條枝交給那個人,并將母親吊在房梁上;指揮那人抽打母親,直到隊(duì)里的頭目消氣,才讓那人住手。母親回來時已是深夜,她做在寒風(fēng)呼嘯的運(yùn)河大堤上,望著靜靜流淌的運(yùn)河,思緒已經(jīng)凝固,除了死亡她再也無法找到解脫的辦法和活下去的勇氣,她拾級而下,到了運(yùn)河邊沾著刺骨的河水,洗去臉上的血跡,在她踏入水中那一刻,冰冷的河水一下讓她眼前浮現(xiàn)出兒女們無人疼愛,流落街頭的慘狀。她不忍拋下我們?nèi)齻€孩子,艱難地走回了家。這或許是天下大多母親絕望中唯一活下去的選擇吧!

奶奶去世后,遠(yuǎn)在蚌埠的大姨和姨夫同母親一樣被批斗管制,并被下放到工廠勞動??紤]到姐姐家的三個孩子尚小無法照顧已80歲高齡且已癡迷的祖母,母親主動要求姐姐將祖母托人送到我家生活。一九七零年春,外祖母去世,終年八十四歲。自四十年代六位親人離世后她能渾渾噩噩在夢幻與現(xiàn)實(shí)中又度過了三十余年,于二個女兒,三個兒妻及孫子、孫女對她的呵護(hù)照顧是分不開的。

外祖母去世前,臥床已半年有余,大姨給母親寄來了二百元錢,這應(yīng)該是大姨全家?guī)资耆康姆e蓄,讓母親代其盡孝,并負(fù)責(zé)安葬外祖母。母親為外祖母買了一口較厚實(shí)的棺材。時因四哥、大姐和兩個侄子都在外地接受管制和勞動,無法前來奔喪,下葬時非常冷清,只有母親在棺頭為祖母燒了一刀紙錢。同是接外祖父遺體回家的那幾位堂兄弟再次又將外祖母的遺體運(yùn)回了坊上。外祖母的下葬較之外祖父更為凄涼,母親請假未獲批準(zhǔn)同行,子孫無一人護(hù)送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