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明麗/文 道歉本身蘊含著巨大的力量,但并非每一次道歉都能讓孩子發(fā)生奇跡般地轉(zhuǎn)變。孩子與父母的關系是在長期的互動中逐漸形成的,當孩子已經(jīng)處于明顯應激狀態(tài)時,即使她們接受了父母的道歉,也很難迅速適應生活,甚至可能仍然保持著強烈的戒備情緒,稍有風吹草動便會被觸發(fā)。此時,父母需要有足夠的耐心,成為孩子情緒的容器,與孩子重新建立安全的情感連接,讓孩子明白,他們是孩子背后堅定的支持者,而非施加壓力甚至傷害的人。然而,這個過程可能相當漫長,許多家長在反復的嘗試中逐漸失去耐心,甚至再次對孩子拿出以前的“招數(shù)”,最終功虧一簣。
樸樸的故事或許能給家長們帶來更深刻的思考。樸樸在初中時是一個成績中等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精英人士,對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不希望她只是平平無奇地度過初中,然后進入一所普通的高中。
當他們發(fā)現(xiàn)樸樸對繪畫感興趣時,便自認為她有繪畫天賦,于是在她初三時,將她轉(zhuǎn)學到美院附中,希望她能考上美院附中的高中,從而靠美術的“捷徑”進入一所更高檔次的大學。然而,樸樸對此強烈反抗,她并不渴望成為父母眼中的“出人頭地”的孩子,她只想做一個普通學生,偶爾畫畫,高中畢業(yè)后再考藝術學校,甚至回到母校當一個普通的美術老師,這就是樸樸對未來的構想。但父親認為她年幼無知,父親說服了左右搖擺的母親,不顧樸樸的哭鬧,強行將她送到了北京。
不幸的是,樸樸在美院附中遇到了疫情,學校封閉管理,當時許多同學都回家了,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留在學校,這讓本身就不外向的她感到非常孤獨。盡管母親偶爾周末抽時間去陪她,但她的生活依然感覺很煎熬。
到了申請高中時,由于成績不夠理想,她只能選擇去美院高中的國際部,這意味著她大學必須去國外讀書。申請國外大學的過程還算順利,她拿到了美國和英國幾所排名不錯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但在考雅思時,她卻屢屢受挫,怎么也達不到目標學校的分數(shù)要求。
此時,樸樸之前被壓抑的自我開始爆發(fā),那些深藏在記憶中的父親對她的指責——說她胖、說她笨——在她意志力下降時全部涌了出來。
樸樸說,不知道自己記憶力在這方面為什么出奇地好,她能記住每一個細節(jié),當晚上躺在床上,這些細節(jié)會放電影一樣一遍一遍在眼前“放映”出來,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被這些情形再刺傷一遍。
她記得有次出去幾家聚會,回家爸爸嫌棄她最胖最笨,學習還不好,爸爸把她拖鞋踢飛了,拖鞋飛起來碰到天花板,然后又落進浴缸里,一條魚被帶出來,在地板上扭動著身體好像在喊救命,但是樸樸說她當時一動不敢動,感覺自己就像那條魚,被扔在了地板上。
還有一次,自己成績沒考好,爸爸回來指著媽媽鼻子,“你一天天在干啥,連個孩子就教不好!”樸樸說,“感覺爸爸罵媽媽比罵我還難受,感覺是我連累了媽媽?!?/p>
這樣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好多,樸樸每次說每次哭,感覺心里沉甸甸的壓著很多的難受和悲傷。
樸樸在雅思幾次失利后覺得自己前途渺茫,沒有參加國內(nèi)高考,申請了國外學校,卻又考不過雅思,于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長達一年半,不再出門,體重不斷增加,頭發(fā)幾個月不洗,頭皮屑像雪花一樣掉落。醫(yī)院心理科開了很多藥,也咨詢了醫(yī)生,但效果甚微。
有一次,母親焦急地打電話說,樸樸留下一張紙條后不知去向。紙條上的字跡凌亂,“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干什么都不行?活著的意義在哪里?如果跳樓會不會很疼?”母親非常害怕她會尋短見,于是不停地給她發(fā)微信,告訴她媽媽非常愛她,愿意和她一起面對困難。最終,樸樸回來了。
這時,父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接受家庭治療,意識到自己在孩子成長過程中,可能用了一種比較極端的態(tài)度對待孩子,比如用侮辱性的語言說她“胖得像頭豬”之類的話,而自己卻從未意識到這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因為父親自己也是在父母的打罵中長大的,似乎并沒有什么大問題。然而,當他意識到每個孩子都有不同的特性,而且上一代和下一代所處的社會教育環(huán)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后,他才表示愿意向孩子道歉,彌補自己以往的過錯。
許多家長疑惑,過去的孩子也經(jīng)常被打罵,70年代的孩子中這種情況很普遍,為什么現(xiàn)在的孩子卻受不了呢?其實,過去的孩子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他們受到打罵并不覺得是特別屈辱或嚴重的事件,因為周圍的小孩似乎都如此。而且,盡管他們有時會被打罵,但他們有更多自由的空間,不會被家長如此密集地管教,所以有很多機會和小伙伴出去玩,在廣闊的田野里,很快就能把之前的負面情緒消化掉。
然而,現(xiàn)在的孩子內(nèi)心更加脆弱,因為她們內(nèi)心的能量已經(jīng)幾乎被學習消耗殆盡。他們在管理嚴密的教室里從早上五六點坐到晚上九十點,回到宿舍還要熬夜做作業(yè)到十二點。在這種情況下,能量消耗殆盡,再遇到挫折性的事件,她們就很難消化。所以,我們看到了許多極端事件的發(fā)生,比如有的孩子因為被父母奪走了手機就跳樓。孩子的脆弱性并不是由一件事造成的,而是之前就已經(jīng)很脆弱,突發(fā)事件只是導火索而已。就像一個人的身體,看似因為一次感冒奪去生命,但在感冒之前,他可能已經(jīng)長期熬夜、吃不健康的食物、承受巨大壓力,身體免疫力已經(jīng)下降,變得很不正常。感冒只是一個誘發(fā)因素,而長期的生活不良方式積累才是導致免疫力下降的原因。孩子的身心健康也是如此,我們不能只看誘發(fā)事件,還要看孩子平時的心理健康水平。
樸樸的爸爸最終同意向樸樸道歉。在咨詢室里,他梳理好了道歉的內(nèi)容。畢竟,他是一位有文化、長期在媒體工作的高知父親,對如何表達很清楚。他向孩子道歉,表示不再說那些貶低性的話,他愛孩子,希望給孩子選擇的自由。道歉之后,孩子也表示愿意和父母溝通,重新開始考雅思。
爸爸覺得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但孩子回到雅思班一周后,又開始哭鬧,表示不想去了。她說自己在班里感覺特別笨、特別丑,同學們又高又瘦、漂漂亮亮,而且都是高三或高二的學生,而她卻在家里待了一年半,又胖又丑又笨,覺得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別人,覺得考雅思也沒有意思,于是又把自己封閉在家里。
樸樸的父母一開始還能好言相勸,但后來又被孩子激怒了,覺得怎么勸都沒用。當問及孩子的想法時,她只是哭,說不出什么話來。再次來到咨詢室時,雖然道歉已經(jīng)道過,也同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是在家里哭。
此時,孩子的心理能量處于很低的水平,她有強烈的低自我價值感和自卑感,面對事情時非??謶郑X海中充滿了負面想法。這些內(nèi)耗完全耗盡了她的精神能量。
讓她重新變得自信,能夠正常消化外界環(huán)境的不良刺激,并非一個道歉就能完全修復她多年來積累的自卑、易受驚的焦慮感和恐懼感。
要讓孩子內(nèi)心重新變得穩(wěn)定,對周圍環(huán)境的刺激有耐受力,這種心理免疫力還需要慢慢恢復。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增加孩子內(nèi)心的“安全基地”,即內(nèi)心要有一個“安全島”。當受到刺激和波動時,孩子能夠回到內(nèi)心的安全島,獲得安慰和撫慰,慢慢恢復平靜。
一般來說,孩子小時候的安全基地就是父母。根據(jù)安全依戀理論,孩子在小時候如果受到父母良好的關照,會形成一種安全型依戀,這樣的孩子會勇于走出去探索,因為他們知道即使探索過程中受到挫敗,也可以回到安全基地,獲得保護。而有些孩子因為依賴關系建立得不好,就會形成一種焦慮性的依戀。他們雖然時刻想著父母,但想到的不是保護和安全,而是指責和批評。在心理上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內(nèi)心能量消耗得越快。所以,要讓孩子重新建立安全基地,修復與父母的關系是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而這種修復不僅需要父母的道歉和承諾,還需要孩子看到父母在日常生活中的真正改變,并且要通過很多次新的積極體驗,覆蓋掉原來的創(chuàng)傷性體驗,才能讓孩子內(nèi)心重新變得安定,才能對父母由懼怕變成信任和依賴。
遺憾的是,有些父母在中間堅持不下去,又對孩子開啟了抨擊打壓的模式,導致之前的道歉變得虛偽,毫無說服力。因此,為了給孩子重新建立安全性依戀關系,我們建議家長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首先,當孩子處于應激狀態(tài)時,父母需暫時擱置“解決問題”的思維,轉(zhuǎn)而采用“情緒承接”模式。比如,用“媽媽看到你現(xiàn)在很難過”替代“你怎么又發(fā)脾氣”;將孩子的沉默解讀為“我需要空間”,而非“她在挑釁”;在孩子情緒爆發(fā)時,僅用“我在”或“等你準備好了再說”回應,避免說教。有個爸爸每當女兒再次崩潰,他會默默遞上一杯溫水:“需要我陪你坐一會兒嗎?”這種非侵入式的陪伴,逐漸讓孩子感受到被接納,而非被評判。
其次,要注重愛的表達,將抽象的“改變承諾”轉(zhuǎn)化為孩子能感受到的具體行為。
讓我們一起看看下面這兩個例子。
萌萌一直對動漫和cosplay特別感興趣。她喜歡在周末和朋友們一起穿上精心準備的服裝,參加各種動漫展。但萌萌的媽媽一開始并不理解,甚至覺得cosplay不務正業(yè),擔心女兒會沉迷其中,影響學習。所以,當萌萌提出想要參加cosplay活動時,媽媽總是拒絕,“誰家好孩子去弄那玩意,穿的不倫不類,還帶著白頭發(fā),我一看就上頭!”
所以,萌萌總是偷偷摸摸的去參加cosplay的活動啊,也免不了被媽媽抓住,被臭罵臭罵一頓。還有一次為了買cosplay的衣服,她還從奶奶的那個手機銀行里偷偷轉(zhuǎn)了4000塊錢。這個事情被萌萌媽媽抓到以后,也是極其的暴怒,認為萌萌品行不好,道德敗壞,小偷小摸,認為這些都是和cosplay有關系,都是cosplay帶來的。但是在進行幾次咨詢之后,萌萌媽媽決定改變,“自己革自己的命”“沒辦法,都是為了孩子啊”。
萌萌再想要參加cosplay活動時,媽媽不僅不像以前那樣反對,而且會認真地問她:“這次準備扮演誰呀?為啥喜歡這個角色?”萌萌沒想到媽媽會這么問,有點愣住了。媽媽接著說:“要不這次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cosplay到底是什么樣的?!泵让嚷犃?,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從那以后,媽媽不僅支持萌萌參加cosplay活動,還會陪她一起準備服裝,甚至主動上網(wǎng)去了解更多關于cosplay的知識。有一次,萌萌隨口提到杭州有個大型cosplay展,媽媽毫不猶豫地說:“杭州也不遠,坐火車3個半小時,要不我們?nèi)グ?!”萌萌聽到后非常驚喜,她沒想到媽媽會這么支持她。
慢慢地,萌萌對媽媽的戒備心少了很多。她開始愿意和媽媽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成績也逐漸有了起色。
曼曼的故事也類似。她一直喜歡美術,畫畫能讓她感到平靜和快樂。但上了高中后,曼曼的媽媽希望她能選擇一個更“實用”的專業(yè),認為學藝術將來不好找工作。所以,媽媽沒有聽從曼曼的意愿,把她送到了寄宿學校。
寄宿學校的嚴格管理讓曼曼感到非常不適應,她原本通過畫畫和手機上與畫畫圈的朋友交流來調(diào)節(jié)情緒,但寄宿學校的生活讓她失去了這些情緒抒發(fā)的渠道。結(jié)果,曼曼的成績持續(xù)下降,甚至開始出現(xiàn)拒絕上學的行為。
看到女兒的狀況,曼曼的媽媽開始反思自己的做法。她意識到,要真正幫助曼曼,必須先理解她的興趣和感受。于是,她決定放下自己內(nèi)心的成見,主動和曼曼溝通。
媽媽開始主動和曼曼討論畫畫,問她以后的規(guī)劃。她沒有再批評曼曼的想法,而是認真傾聽,試圖理解曼曼的內(nèi)心世界。通過這些對話,曼曼感受到媽媽的尊重,開始愿意和媽媽分享自己的想法。
有一次,曼曼提到一個喜歡的畫家在濟南開畫展,但還在猶豫要不要去。曼曼的媽媽看到女兒的猶豫,主動提出幫她到學校請假,帶她去看畫展。曼曼沒想到媽媽會這么支持,心里非常驚喜。
這次畫展之旅不僅讓曼曼感受到了媽媽的支持,還讓她重新找回了對畫畫的熱愛。媽媽在畫展上陪著她,一起欣賞畫作,一起討論畫家的風格。曼曼覺得,媽媽不僅理解她,還支持她,這讓她對媽媽的信任感大大增加。
曼曼的媽媽還幫她尋找了專業(yè)的美術老師,利用周末時間繼續(xù)學習畫畫。她不再強迫曼曼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而是尊重曼曼的選擇,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夢想。
通過這些改變,曼曼的媽媽成功地重建了與女兒的鏈接。曼曼的戒備心逐漸消失,她開始愿意和媽媽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成績也慢慢有了起色,更重要的是,她重新找回了對生活的熱情和信心。
就像骨折要打石膏,康復期需要特殊保護。等骨頭長好了,自然能拆掉石膏走路。就像春天種花,有的3天發(fā)芽,有的要等整個雨季,重要的是每天的澆水,而不是一天天數(shù)日子。重建孩子的安全感和信任感,需要的不是一蹴而就的改變,而是父母持續(xù)的耐心、理解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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