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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永”字的第一個(gè)義項(xiàng)是“永遠(yuǎn);久遠(yuǎn)”,副詞。

還有第二個(gè)義項(xiàng)——姓,名詞。

再無其他。

“永”字的本義就是“永遠(yuǎn);久遠(yuǎn)”嗎?這個(gè)字是怎么來的?

《說文·永部》:“永,水長(zhǎng)也。象水巠理之長(zhǎng)永也。詩(shī)曰,江之永矣。”

許慎說,“永”是象形字,本義是“水系很長(zhǎng)”。

段玉裁《注》:“巠者,水脈。理者,水文?!?/block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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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收篆體“永”字)

“詩(shī)曰,江之永矣”,即《詩(shī)·周南·漢廣》所云:“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毛傳》:“潛行為泳。永,長(zhǎng)。方,泭(桴)也?!?《鄭箋》:“漢也、江也,其欲渡之者必有潛行乘泭之道,今以廣長(zhǎng)之故,故不可也。” 以上,是《說文》解讀“永”字的依據(jù)。

段氏還說:“引申之,凡長(zhǎng)皆曰永?!?/p>

“永遠(yuǎn);久遠(yuǎn)”也是“長(zhǎng)”,現(xiàn)代“永”字的第一個(gè)義項(xiàng),應(yīng)該亦源于《詩(shī)經(jīng)》。

《詩(shī)·木瓜》:“匪報(bào)也,永以為好也?!?/blockquote>

這直接就是“永遠(yuǎn);久遠(yuǎn)”。

《詩(shī)·既醉》:“君子萬年,永錫祚胤?!?/blockquote>

這還是“永遠(yuǎn);久遠(yuǎn)”。

當(dāng)然,按許慎說和段氏注,此二詩(shī)之“永”,屬于“凡長(zhǎng)皆曰永”之引申。

然而,“水長(zhǎng)也”,就是“永”之本義么?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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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永”字)

甲骨文中有“永”字,用于人名和地名。

最著名的,是卜辭中記載的“攸侯喜鄙永”——說的是“攸侯”領(lǐng)地周邊一個(gè)在商朝王廷任職的官員。

“永”,不僅是人名,也是方國(guó)名——“永方”(《合集》33189/4);還是族名(《合集1076正甲/1》);同時(shí),又是地名(《合集》9476/1)。

概括地說,“永”,即居于地望為“永”的“永方”之族人。

卜辭記載結(jié)合考古看,“永地”和“永方”,位于商王朝王畿和四土范圍內(nèi)的殷南——盤庚至武丁時(shí)期,商王廷即在此地墾田;至晚在武丁朝,已在此地駐軍;卜辭載,約在廩辛、康丁時(shí)期,商王曾田游至此地置奠(《合集29382/3》等)。

陳夢(mèng)家先生考證,“永地”“永方”,當(dāng)在現(xiàn)今河南永城以南一帶。

居于“永地”之“永方”的“永人”,自盤庚遷殷不久,就應(yīng)是商朝重要的附屬國(guó)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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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永”字)

《左傳·隱公八年》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謚,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

這說的,雖然是周王朝姓、氏、族、國(guó)何以得名,但實(shí)際反映著更古早的傳統(tǒng)。

比如,黃帝因母居姬水得姬姓,神農(nóng)氏因母居姜水得姜姓。

比如,“唐堯虞舜”之“唐”和“虞”,皆為封地而成“氏”。

由此推論,“永人”及“永方”,亦應(yīng)因“永地”而得名。

徐中舒先生說,甲骨文“永”:“從彳從人,人之旁有水點(diǎn),會(huì)人潛行水中之意,為泳之原字?!墩f文》:‘永,水長(zhǎng)也。象水巠理之長(zhǎng)?!对?shī)》曰:‘江之永矣?!矗河?xùn)長(zhǎng)乃借義,謂象水巠理之長(zhǎng)亦不確?!雷旨葹殚L(zhǎng)義所專,遂更加水旁而作泳以表永之本義。又自永之原字字形觀之,其中有偏旁彳及水點(diǎn),故以象水流之別出支派,如道路之歧出也,后世為與永字區(qū)別,遂反永而為派(無水旁,為派本字)?!墩f文》:‘派(無水旁),水之衺(邪)流別也。從反永?!坠俏恼疵繜o別,故永、派(無水旁)初為一字?!?/blockquote>

徐先生言之有理。見下圖甲骨文正反“永”字,皆為“永”而非“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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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有水永”“無水永”“正永”“反永”并存,皆為“永”字)

進(jìn)一步推論,“永”,最初因“地望”而造字,本義是河南永城以南一帶的地形。

此地地形突出特點(diǎn),就是水系不少——有發(fā)源于黃河故道的支流;又有淮河的支流。

至周,古人仍有“四瀆”之說,即“江、河、淮、濟(jì)”四條重要水系。

“永地”,便擁有“河”“淮”兩大水系的支流,于是“從彳、從人”,造一“有偏旁彳及水點(diǎn),故以象水流之別出支派,如道路之歧出也”的“永”字,以示地望、方國(guó)、族人,是最可理解的解釋。

自然,“河”“淮”都是源遠(yuǎn)流長(zhǎng)的水系,表示其支流的“永”字引申有了“長(zhǎng)”義,也是很好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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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永”和“無水派”亦為一字)

幾百年后的周代,“永”之“永遠(yuǎn);久遠(yuǎn)”義固定了下來;同時(shí),本來亦為“永”的“帶水點(diǎn)之永”,成了專用的“泳”字;不帶水旁的“反永”,則成了“派”。

偉人詩(shī)云:“茫茫九派流中國(guó)”?!熬排伞?,是概數(shù),亦指漢水、榨水、倒水、舉水、巴水、浠水、蘄水、富水、贛江等九條主要支流——可證“派(包括無水旁)”與“永”之“初為一字”,本義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