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評選南宋最佳的詞人,我想非辛棄疾莫屬。辛棄疾流傳下來的詞作有六百多首,其風(fēng)格多樣,佳詞頻出,成為后世少有人能比肩的大詞人。
在這些眾多的詞作中,有一類詞,其成就更是后世公認(rèn)的頂峰之作,那就是他的登高詞。辛棄疾的登高詞只有三十多首,這在他的總量中,不算很多,但是,他的登高詞佳作頻出,量少質(zhì)高,蔚為大觀。
辛棄疾的登高詞中,又以他的四首“建康賞心亭懷古詞”和“京口北固亭懷古詞”最具特色,是他登高詞中的代表作。當(dāng)然,除此之外,還有《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水龍吟·過劍南雙溪》等詞作,也是詞中佳品,這里不再一一摘錄原詞。
我們就來看看他的四首登高懷古詞和一首小令《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詞。
一、登高懷古詞少有人及
先來看一下他的兩首金陵登高詞。
【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yuǎn)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fēng),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yīng)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fēng)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
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蟠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
卻憶安石風(fēng)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功名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鏡難尋,碧云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fēng)怒,朝來波浪翻屋。
兩首詞,雖然都是登建康賞心亭,但是所抒發(fā)的情感側(cè)重點不同,《水龍吟》是直抒胸臆,突出游子難歸(辛棄疾是濟南人,當(dāng)時北方在金國控制下),故土難收,抱負(fù)不能實現(xiàn)的惆悵,拋灑著渾濁的英雄之淚。而《念奴嬌》則主要是以景帶情,將滿目所見之荒涼景象,與古代的史事相結(jié)合,悲憤之情融于景物之中,有一種年華易老卻壯志未酬的苦悶之感。

接著再看一下他的兩首登京口北固亭懷古詞。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dāng)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fēng)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
這兩首詞,一首長調(diào)慢詞,一首小令,表達(dá)的感情和眾多的用典手法非常類似,登高望遠(yuǎn),追思古代的英雄豪杰們,以映襯自己英雄無用武之處的悲愴。但是,從風(fēng)格上看,卻又有很大的不同,《永遇樂》是低沉的,是無奈的,是英雄老矣的悲涼;《南鄉(xiāng)子》則有一種壯心不已的進取之感,有著建功立業(yè)的積極心態(tài)。

除此之外,我們再來看一下他的小令《菩薩蠻》。
【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這首小令也非常著名,看起來似乎全在寫所見所聞,但其中隱藏的那種對故土的懷念,對北方長期無法收復(fù)的擔(dān)憂,卻是無一字不在泣血,充滿了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以及一位心懷天下的士大夫的憤懣。
從以上舉出的這五首詞來看,辛棄疾的登高詞,不僅膾炙人口,而且情感充沛,可以概括出三大特點,正是這三大特點,讓他的登高詞成為后世難以企及的高度,也很少再有詞作家能有他的才氣和境界。
二、辛棄疾登高詞的三大特點
第一,手法多樣,風(fēng)格多變。
手法、風(fēng)格多樣多變,本就是辛棄疾詞的一大特征,劉克莊早已說過:“公所作,大聲鏜鎝,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其秾纖綿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這是對這一特點的概括。
辛棄疾的登高詞同樣如此,同一地點的登高,有些是悲壯豪邁,有些是悲憤失意,有些則高昂嘹亮。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登高懷人的詞作,一如婉約派之作,如“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fēng)雨”、“哽咽夢中語”、“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等等句子,細(xì)膩柔媚到了極處。
辛棄疾的登高詞,有些雄渾,有些溫婉,有些愁腸百結(jié),有些沉郁悲壯,多樣的風(fēng)格表達(dá)著詞人的種種情感。

第二,強烈的孤獨感。
辛棄疾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具有文士強烈的社會責(zé)任感和英雄的抱負(fù)。他二十幾歲時率五十輕騎飛入敵營,捉拿叛徒,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南歸之后與當(dāng)權(quán)者所實行的茍安政策發(fā)生了深刻的矛盾,使他報國無門。更加深了他這種孤獨感。
辛棄疾的詞,大有一種“知我者,二三子”的狂放和孤獨感,南宋偏安一隅,銳意北伐者不多,像他這樣堅定的想要收復(fù)失地的大臣,多被打壓和排擠,不是朝廷中的“主流”,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孤獨感,也就更容易發(fā)生。
這種強烈的孤獨感,有政治上的,有性格上的,也有陳子昂那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宇宙、空間的。
辛詞的孤獨感使辛詞有一種悲劇的力量,形成悲壯的詞風(fēng)。
第三,強烈的愛國情懷。
辛棄疾的詞愛用典,但是典故都不是隨意選取的,他的登高詞中歷史典故與懷古地點密切聯(lián)系,與今事聯(lián)系,與詞人的個人際遇相聯(lián)系。
我們可以看到辛棄疾登高詞中所用的典故,都是一些與國家大事相關(guān),或能夠爭雄一方的英雄豪杰之士,這也是辛棄疾所期望的英雄式的人物,他之所以喜歡用這些典故,正是因為他心中懷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想要力挽狂瀾或者輔佐一位大英雄大豪杰力挽狂瀾,收復(fù)北方失地,統(tǒng)一華夏,而不是像南宋朝廷一樣茍安一方。
辛棄疾的登高詞繼承了登高必賦的文學(xué)傳統(tǒng),突破了北宋詞中“憑樓傷情”的創(chuàng)作范式,在他的登臨詞中將無限山河、歷史感慨、國家大業(yè)、個人際遇融為一體。詞風(fēng)格多樣,表現(xiàn)了辛棄疾作為士人和英雄的生命悲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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