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去重慶人和街一個街邊面館吃早午飯??床藛伟l(fā)愁:都想吃怎么辦?
老板娘說:點(diǎn)三樣小份好唻。
三鮮面好吃——這家三鮮面的三鮮,是豬肚豬腸豬肉。問老板娘怎么處理得既湯清如水,又沒腥味?老板娘一邊腌肉一邊答:白胡椒調(diào)味噻!
素椒雜醬面好吃,好吃得我吃完了面,空口把醬都吃凈了。問老板娘這醬怎么調(diào)味的,老板娘一邊腌肉一邊答:先下糖再下鹽噻!
甜水面好吃。問老板娘怎么會這么好吃,老板娘一邊腌肉一邊答:自家打粗面嘛。
最后吃冰粉涼糕時,聽老板娘訓(xùn)起了當(dāng)家的,說昨天肥腸沒腌對。怎么沒腌對呢?說她家的狗“嘴巴刁得很”,每天吃店里的下腳料和剩菜時,如果味道不對,就不肯吃;像昨天,狗就不太肯吃,這都怪當(dāng)家的,“你味道調(diào)不好,狗都不肯吃?!?/p>
我看看桌上被自己風(fēng)卷殘云吃得一干二凈的盤子,總覺得似乎哪里有點(diǎn)不太對……
秋天,在北京豐臺吃午飯時,看到隔壁桌老夫老妻吃芋頭燉肉。老爺子不停夾肉給老伴,時不時給自己夾塊芋頭;老太太默默地碗里吃一筷肉,夾一塊肉給老爺子,又從老爺子盤里夾回一個芋頭。這奇妙的流動持續(xù)了一會兒,老爺子夾起一塊肥肉瞇眼看,老太太說:
“都看不清就甭(bin,第二聲)給我夾了。自己多吃!”
同去的朋友輕聲對我道:“老太太這脾氣,過癮!”
冬天,去吃豌雜干餾面。
嬢嬢端面來,大概怕我外行,用重慶味普通話殷切教導(dǎo)我:多拌拌,拌勻了,面條才入味,才好吃,多拌拌……
我用重慶話回答:我曉得,要和轉(zhuǎn)(重慶話讀作豁攥)。嬢嬢放心地走了。
下個月,午飯去吃豌雜干餾,說不要加辣了。嬢嬢問怎么了,我說咳嗽呢。嬢嬢聽了說:那蔥都不要了。
端上面來,發(fā)現(xiàn)肉臊子多了。嬢嬢說:嚯攥!(和轉(zhuǎn)/攪拌)
沒了麻辣味,豌雜還是好吃,只好吃得四平八穩(wěn),且豌雜的濃稠和榨菜的味道略分明了。
大概多了麻辣和蔥,如席間多了酒,拍照多了濾鏡,背景音樂多了動次打次的律動,多一點(diǎn)混沌跳動的快樂。
安穩(wěn)吃完,買單告別。嬢嬢問是不是沒辣還是差一點(diǎn),我說是啊。謝謝嬢嬢加的肉。
嬢嬢說生病都要多吃點(diǎn)肉,把病吃好了,又闊以吃辣!

還是秋天,在無錫,鼻塞,沒睡好。早起去早面館坐下,頭疼,要了面、肥腸與姜絲。
看:坐在門口的吃客,大多年輕些,吃拌面多;吃湯面的,有人還脫了外套疊在膝上,免得沾湯;面來,筷子擦碗溜底一拌,唏哩呼嚕地吃:呼嚕是把面塞嘴里,唏哩是吸溜面;吃完最后一口,腮幫還在嚼,外套已披上,餐巾紙一抹嘴,“老板娘我吃好了!”出門去。坐店堂深處的吃客,大多年長些,吃湯面多,吃一口,唏哩唏哩地吸,梭羅羅地收尾,手指橫托著碗沿捧起,輕輕喝一口湯??曜虞p輕在碗里一找,又找起一絲面,唏哩唏哩地吸。吃喝完半碗,把姜絲放下去,輕輕拌開,姜絲在湯里漾著,接著慢慢吃。
店里也賣白斬雞肉、鴨肉和素雞。面湯是雞骨鴨骨熬的,加醬油和蔥花。我一口面,一口肥腸,一口姜絲,一口湯,偶爾抬頭看看店里掛的梅蘭竹菊、“家和萬事興”、“面面俱到”。
面吃完了,還剩半碗湯,我歇一下;老板娘搖擺著走來,問我要不要收了,我說不,別收,好湯啊,這我要喝了——我有點(diǎn)鼻塞。
老板娘一聽,一拍手一點(diǎn)頭,轉(zhuǎn)身去廚窗邊,須臾回來:托一碗浮滿了蔥的湯放桌上,把我吃剩的半碗湯端開,“你這碗湯不熱了,弗要吃了——吃熱湯!整個吃下去!”
我托碗把面湯喝了,鼻尖出汗,眨眼,有些眩暈。老板娘拍我,說披好衣服,不要冷,回去,好好休息!回到家,和衣又睡了一小時。
醒過來,鼻子通了。

還是這家吃早面。這家夫妻面館,入冬姜絲免費(fèi),配湯面,無論單吃還是泡湯都極宜。熟客大多過意不去,吃完過柜臺,會遞老板一支煙。
那天去吃時,有人遞煙,老板抬手謝絕了,“謝謝,在戒煙了?!?/p>
于是客人打趣:“幾十歲人了,戒煙,屏得牢???(忍得住啊?)”
老板:“我自家屏是屏不牢,但是(看看老板娘)為的我妹妹好?!?/p>
柜臺邊幾個老客“咿”地起哄,老板娘推推老板,“端面端面,還妹妹,你賈寶玉?。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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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吃飯,也要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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