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周明站在銀行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調(diào)整著深藍(lán)色領(lǐng)帶的結(jié)。鏡中的男人三十歲，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xì)小的紋路，頭發(fā)用發(fā)膠固定得一絲不茍。他盯著自己的眼睛，那里有一種他無法命名的空洞。
"周經(jīng)理，行長在等您。"同事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凝視。
"馬上來。"他應(yīng)道，最后抹平西裝上并不存在的褶皺。
這是 午休時間，周明獨(dú)自坐在銀行后門的臺階上，手中是支行送的生日蛋糕。奶油甜得發(fā)膩，他卻一口接一口地吃著，仿佛要填補(bǔ)什么。手機(jī)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明明，生日快樂。你爸讓我問問，上次給你介紹的女孩聊得怎么樣？" 周明沒有回復(fù)。他打開備忘錄，手指懸在屏幕上許久，最終打下兩個字："凡夫"。 "從今天起，你就叫凡夫。"他在心里對這個新名字說，"你來替我做周明做不到的事。" 那天晚上，周明沒有參加同事們?yōu)樗麥?zhǔn)備的生日聚會。他告訴主管自己腸胃不適，然后坐地鐵去了城市另一端的一家小咖啡館。在角落的位置，他打開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在第一頁鄭重寫下"凡夫詩集"。 筆尖觸紙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那些被壓抑多年的思緒如泉水般涌出——對銀行數(shù)字游戲的厭倦，對父母期待的窒息感，對這座城市既依賴又憎惡的矛盾情緒。三個小時里，他寫了七首詩，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fā)顫。 "先生，我們要打烊了。"服務(wù)員的提醒讓他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咖啡館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回家的路上，周明感到一種久違的輕盈。他在路燈下看著自己的影子，忽然意識到，從今天起，他不再只是周明了。 周末，周明穿上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背著帆布包再次來到那家咖啡館。這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著"凡夫"的詩集和一杯黑咖啡。一個留著波波頭的女孩坐在他對面，正專注地在一本素描本上畫著什么。 "你在寫詩嗎？"女孩突然抬頭問道。 周明下意識合上筆記本："只是隨便記點(diǎn)東西。" "我看到了幾個詞，很喜歡。"女孩笑了笑，把素描本推過來，"我畫了這個，送給你。" 紙上是一幅速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懸崖邊，領(lǐng)帶被風(fēng)吹起，像要把他拽向深淵。而懸崖下，另一個穿著簡單的男人正張開雙臂，仿佛在等待飛翔。 周明感到一陣心悸："你怎么..." "直覺。"女孩聳聳肩，"我叫林小雨，美術(shù)老師。你呢？" "凡夫。"這個名字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奇妙的真實(shí)感。 從那天起，周明的生命正式分裂成兩半。工作日，他是銀行信貸部主管周明，西裝革履，處理貸款申請，參加無休止的會議；周末，他變成凡夫，帶著筆記本在城市各個角落游蕩，寫詩，偶爾與林小雨在咖啡館相遇。 林小雨成了凡夫詩歌的第一個讀者，有時還會為它們配上插圖。她從不問周明的事，仿佛理解這種分裂的必要性。而周明也從未邀請她進(jìn)入自己的"另一半"生活。 "為什么叫凡夫？"有一次林小雨問他。 周明望著窗外的雨："因?yàn)槲蚁胱鰝€普通人，不是別人期待中的那個'優(yōu)秀'的周明。" 五月的某個周六，林小雨帶凡夫去參加一個地下詩歌朗誦會。在一家書店的地下室，二十幾個年輕人輪流上臺朗誦自己的作品。 "你也該上去。"林小雨小聲說。 周明搖頭："我只是寫寫而已。" "凡夫不只是寫寫而已。"她堅(jiān)持道，"不然你創(chuàng)造他干什么？" 當(dāng)主持人問還有沒有人想上臺時，林小雨突然舉手："我朋友要朗誦！" 在眾人的注視下，周明——不，現(xiàn)在是凡夫——走上簡陋的舞臺。他的手在顫抖，但當(dāng)他開始讀《懸崖上的兩個我》時，聲音卻出奇地平穩(wěn)。詩的最后幾句是： "當(dāng)西裝成為我的裹尸布/請用詩歌為我刻下墓志銘/這里埋葬著周明/而凡夫，將繼續(xù)行走……" 朗誦結(jié)束后，掌聲持續(xù)了很久。一個戴眼鏡的瘦高男子走過來遞給周明一張名片："我是《城市詩刊》的編輯，你的詩很有力量，有興趣投稿嗎？" 那天晚上，周明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看著月光透過窗簾在地板上畫出模糊的圖案。手機(jī)亮起，是林小雨發(fā)來的消息："今天終于見到完整的你了。" 周明沒有回復(fù)。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在搜索欄輸入"辭職信模板"。 第二天是周日，但周明早早起床，穿上了西裝。他需要去銀行加班處理一批貸款文件。電梯里，他遇到了同事張威。 "周經(jīng)理，周末還這么拼啊。"張威笑著說，眼睛卻盯著周明手中拿著的《城市詩刊》投稿回執(zhí)。 周明下意識把紙張折起來塞進(jìn)口袋："有點(diǎn)急件要處理。" "聽說你最近常去城西那片？"張威狀似無意地問，"我表妹說在詩歌朗誦會上看到一個人，特別像你。" 周明的心跳漏了一拍："可能長得像吧，我對詩一竅不通。" "我想也是。"張威拍拍他的肩，"副行長競選在即，咱們可得保持形象啊。" 整個上午，周明都無法集中精神。中午，他躲進(jìn)衛(wèi)生間，給林小雨發(fā)了消息："最近可能不能見面了。" 回復(fù)很快到來："凡夫也要開始說謊了嗎？" 周明盯著手機(jī)屏幕，突然感到一陣窒息。他松開領(lǐng)帶，在洗手臺的鏡子里看到了兩個自己：西裝革履的周明，和T恤牛仔褲的凡夫。他們都在問他同一個問題："你到底想成為誰？" 下午三點(diǎn)，周明提前離開了銀行。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那家咖啡館。在熟悉的角落位置，他打開筆記本，開始寫一封長長的信。信的抬頭是"親愛的爸媽"，但寫了幾行就被他撕掉了。他換了一張紙，這次只寫了一行： "我決定讓凡夫活下去。" 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周明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他感到有什么沉重的東西正從肩上慢慢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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